长公主神色微动,紧接着,跪下的臣子们开始慷慨陈词,开始痛哭流涕,他们连成一片,占据了朝中大部分的话语权,哀恸地悼念死去的盛国公,细数盛辉的功绩,赞美他三十余年为定朝做出的贡献。
他们声泪俱下,全都在赞美盛国公,说盛国公德高望重,说盛国公为国为民,说盛国公一生清白落得如此下场,令人惋惜。
那幅场景讽刺极了,康绛雪光看着心便一阵一阵地发凉。
一日之前,在太庙之中,就是这群人,在盛国公的牌位被摔在地上之时冷漠围观,在盛灵玉几欲泣血只求一个公道之时无动于衷。而此刻当苻红浪需要有人站出来给小皇帝立后的事情铺路时,他们忽然间便开始歌功颂德,纷纷为盛国公正名。
谁能想到,求也求不来的清名,短短一个早朝便恢复了。那么简单,那么随意,就仿佛盛国公这一生真正做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个地方,他们说黑就是黑,说白就是白。
不对……不是他们,是苻红浪。
康绛雪已然看明白了,苻红浪想要盛国公是忠臣,他就是忠臣,苻红浪想要盛国公是乱臣贼子,那他就是乱臣贼子。
是非大义,握在掌权者的手中。
这日的早朝,康绛雪第一次切实感受到苻红浪的势力,以往他一直只抱着一个朦胧的印象,这一次却是真真切切看到了苻红浪在朝堂之中搅弄风云。那个红衣身影在珠帘后面抽着烟,一副世事与他无关的姿态和朝堂之上热闹争论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就是他,在答应了小皇帝之后用仅仅一夜的工夫便造就了今日的这副局面。
苻红浪强权在手,比康绛雪想象的更加权倾朝野。
争论进行到中盘,长公主脸色大变,她冷脸不仅仅是因为和她唱反调的官员们拿出了“立盛氏遗孤以免寒忠臣之心”的论调,更是因为她忽然发觉,苻氏兄妹在朝中的人手比她平时以为的突然多出了许多。
她一直以为苻氏兄妹的势力和自己的持平,却没有想到在这场立后之争中,忽然暴露了很多长公主之前没有发现的东西,本以为是中立派的人站在了太后那边,本以为是自己的人却没有站出来说话。
她一直把皇后的位置当作双方的平衡点,但原来那个平衡早就在不知不觉之中被打破了,只是直到今天才暴露出来。
到了这时,长公主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她很清楚皇后的位置已经留不下,但她心有不甘,更不明白为何苻氏兄妹冒着暴露实力的风险也要将盛氏推上后位。
长公主心中不悦,在结局将要落定之时,问小皇帝道:“陛下觉得如何?立盛氏为后,陛下可愿意?”
长公主并不知道小皇帝才是真正要求娶盛氏的人,有意从小皇帝的口中听到一些不赞同,不想小皇帝开口道:“愿意。”
长公主登时不喜,又听小皇帝道:“盛氏一门清白,为国尽忠,为民造福,配得上任何荣光。”
这话听得长公主微微侧目,很难想象小皇帝能说出这种话,可话中的内容和刚刚朝臣们呼喊的一致,长公主只当是小皇帝站在太后那边,说了句刚才从别人嘴里听到的话。
事已至此,情况一边倒,长公主也只能吃下这个暗亏,冷笑一声道:“那本宫也没什么意见,听众位卿家的便是。”
一切尘埃落定,文武百官心情各异地接受下小皇帝立盛氏女为后的结果,朝堂上开始直呼万岁,唯有康绛雪默默低头,藏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欠盛灵玉的那一句话,他终于说出来了。
可惜晚了一天。
可惜还是随波逐流,无人在意。
立贬入贱籍之女为后的前例从未有过,朝臣们在苻红浪只手遮天的背后推动之下达成了这个结果,但其中礼仪章程都十分复杂,早朝不得不多进行了半个时辰。
这又难免要提到在逃的谢成安,盛灵犀被立为皇后,是受祖父之荣,然其父毕竟是真正的乱臣贼子。为了斩断盛家和谢成安的联系,众臣提议等谢成安被缉拿回京,当众处以凌迟极刑,并由皇后亲自观刑。
不管心中是何感受,这个条件总归无法拒绝,康绛雪只有应道:“准了。”
早朝到此方才结束,长公主满心怨气地甩袖离去,康绛雪没有理睬旁人,由平无奇陪同出了殿门。
殿外天光大亮,新生之阳悬在高空,发出了刺目的光芒。
康绛雪用手挡住了阳光,自言自语道:“结束了。”
平无奇应道:“是的陛下。”
等之后钦天监算好日子,小皇帝迎盛灵犀入中宫,从此以后,盛氏女就是正宫皇后,再也没人会提到“贱籍”这两个字。
盛灵玉也好,盛灵犀也好,都能抬头挺胸,重新回到阳光之下。
康绛雪放下手,同平无奇道:“走吧。”
康绛雪的归处是正阳宫,他因为心中挂念盛灵玉,一刻都不想多停留,可刚走出几步,他的脚步便停下来。
在他对面的不远处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身滚了三四日的旧衣,右手低垂,乌青的略短发丝在寒风中飘飘荡荡。
盛灵玉在长阶下望着他,脸色苍白,他明明站得很直,却令人觉得摇摇欲坠。
康绛雪不自觉向下快走了两步,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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