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篱明白了,皇上从一开始就布好局,令他求和并非将他当做弃子,而是要降大任于他,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十足历练于他。将他托付沐怀诗,也是尽全力保他平安。
可是,陈篱也听出来,一代传奇沐怀诗不会再回南朝,今次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此人。秦晌循循教导,叮咛嘱托,将他对南朝的留恋尽数倾泻,从民生万事到边塞布防,事无巨细。他知道秦晌去意已决,只得含泪听着,把他每个字都记在心里,此生不忘。
直到天空大亮,海潮声大作,陈篱才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滩涂之上,卓统领挥着手在远处招呼,秦晌已不见踪影。
“陈大人,你怎么了?秦先生何在?”卓统领昨夜就到了滩涂,发现海边有只小船,沙地留书言明此处乘船顺流而下即可前往南朝边塞呼图镇,才明白秦晌早已安排妥当。
可是一夜过去,只有陈篱一人出现,秦晌不见了踪影。眼见陈篱满脸泪痕,听他说话哭得更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死了老婆,似乎要把这辈子的伤心事都哭完了,卓统领着实吓了一跳。
“陈大人?”
陈篱哭够了,抹掉眼泪,目光中透出前所未有的坚定,说道:“秦先生走了,但他会继续看顾南朝,守护我们。卓统领,我们回去吧。”
卓统领觉得奇怪,此间事了为何不一起回南朝复命,还有尚书大人这诀别的口吻是怎么回事,仿佛秦晌已不在人世。
卓统领心里咯噔一下,闭紧了嘴巴,他不敢问,却坚信秦晌这样的大能之人必定能逢凶化吉,他们一定还有相见之日。
山巅之上,秦晌目送两人将木舟推进海里,搀扶着上船,于是在船身上做了个法术,令它往南朝方向去,速度快了三倍,当日就能到达呼图镇。
今天早上吃的牛羊肉,够陈篱顶一天吧,秦晌微微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细细摩挲。
上头两条九爪金龙腾云驾雾扶摇直上,互相扶持互相依靠,雕工精湛。如果陈篱在场,一定会认出来,这是当年秦晌辞官,皇上送的双龙佩,据说是皇上从小佩戴的贴身之物。
秦晌眼中透出决绝,他用指腹擦过一条龙,将玉捻平了,而后手指轻弹,双龙佩旋转着飞出,长了翅膀似得向着南朝方向飞去。
而秦晌,目送着陈篱的小舟淡出视野,双龙佩也早已在千里之外,叹息一声淡去身影。
荒漠、草原、高山,从此再无沐怀诗。
南朝京城皇帝老儿的寝宫内,当今圣上胤照正在挑灯夜读,批阅奏章,忽然从窗外飞进一物,破空声刺耳。
侍卫见有刺客,大声叫嚷着挡在皇帝身前。
胤照并未惊慌,端得冷静沉稳。可当他看到桌上的东西,忽然变了脸色。他赶走了殿内侍女和所有侍卫,拿起玉佩,见到上头孤零零一条青龙,唇瓣轻颤面有悲戚。
“阿晌,你,这是要与我诀别吗?”
执政三十年,如今已年逾半百的皇帝湿了眼眶,一代明皇瞬间老了十岁,身上的威严和精力都逝走了。
稽云山,远在蛮荒之地,渺无人烟。原本只是一座荒山,却有了个不俗的名字,只因这里灭绝人迹,却是仙家地界。
春暖花开时节,山间青石上都长着青苔,紫白色小花见缝插针布满边角,纤纤小小居然也在春日里夺得头彩,开得灿烂。
这里是自然万物滋养繁衍的地方,与人来说行走不便。千百年来渺无人烟,于是山中也没有铺路的石板,要上山就得披荆斩棘亦或学着仙人飞上去。
不过今天有个例外。一名青衣人骑着毛驴慢悠悠拾“花”而上。茎秆细得跟发丝似得小花,在它踩踏下居然只是轻轻弯了腰,丝毫没有折损,违背常理的现象让人好奇这驴子来历。
一头灰驴,却长着一双兔耳贴在脑后,对于一头驴子来说身上的毛发显得太密,还打着卷儿,仔细看了就知道,这根本不是驴子,而是一奇兽,名叫探花郎。
当然并非朝廷任命的探花郎,这是山间秉性古怪的灵兽。生来爱花不忍踩踏。于是流连花丛中悬蹄拾阶,身具花香,且有探查奇花的能力。一些炼丹的修士就喜爱养这种灵兽,专寻生长隐秘的花儿入药。
青衣人却不好炼丹,他在山间发现此货,一时兴起骑着它欣赏山野美景,游山玩水已经走了大半年。并非急躁之行,青衣人四处闲逛对探花郎不加约束,不知不觉到了稽云山上。
探花郎很喜欢这里的山花烂漫,山脚下留下一束麝香味十足的尿液就一路溜达上来,花海中摇头晃脑十分惬意,不紧不慢往山顶上去了。
青衣人眼见周遭都是些寻常野花,也不知探花郎哪来这么大的兴致,都在这儿绕了大半日,还没尽兴。
拍拍它的脖子,青衣人说:“伙计,难不成这里有头母的,才惹得你迈不动步子。”
探花郎长耳竖起,又不屑得放回去,高昂着头晃晃,似乎在说,我不屑跟你这人类说话,居然怀疑老娘的性向。
青衣人四处看看,终于发现了不妥。这座山上居然有个十分隐秘的阵法,并不伤人,只是阻止他人入山。不知这探花郎怎么进来的,现在出不去了。
以青衣人的造诣,原本不该进来的,可他散漫惯了,似睡非睡地任由探花郎胡乱走动,才不小心闯进来。这个阵法布得极大,大约把整座山都纳入其中,布阵之人大手笔,如果他硬闯出去,难免对阵法有损伤,也不太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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