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纪妧轻飘飘沉下的两个字,令纪初桃的脚步钉在原地。
久居高位的辅国长公主,气魄非常人能及。纪初桃打骨子里敬畏她。
“本宫已将政务交给皇帝处理,今天唤你前来只为私事,不谈国事。”纪妧瞥了眼纪初桃,见她抿着唇不太情愿的样子,便勾着唇线道,“琼林宴上,你与孟荪不是相处挺好的么?”
“不是那样的。我愿意为帮皇姐分忧,但不想按照皇姐的意愿活着。”纪初桃脱口而出,嗓音天生软糯,这次却带了一股子不容操控的倔劲,“那是大皇姐喜欢的人,不是我喜欢的。”
闻言,纪妧微微怔神。
她以为纪初桃懵懂无知,但原来,她都知道。
孟荪的确太像十年前的褚珩了,除去拉拢河东孟氏一族以巩固皇权的目的,或许还有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私心。
她压抑在心底深不见光的那点怨愤,却被自己这个看似随和柔弱的妹妹一语道破,看得明明白白。
见纪妧失神,纪初桃亦有些后悔自己的慌不择言。
约莫九年前,纪初桃记得有过传言,说状元郎褚珩即将尚大公主纪妧为妻。
后来不到一年,在这个传言愈演愈烈之时,先帝突然病重,北燕虎视眈眈,为求自保,大殷不得不送二公主北上和亲以稳定局势。
再后来,先帝撒手人寰,幼主登基,朝局一片混乱,枭雄四起。曾经传言将结为璧人的帝姬与才子,不得不背道而驰,一个临危受命选择辅政,一个放不下锦绣前程而立足朝堂,渐渐形同陌路……
纪初桃不知冷情如斯的大姐是否对褚珩动过情,但多多少少,有些意难平。
“抱歉,皇姐。”纪初桃咬紧了下唇,每一句可能伤到大姐的话,都先一步刺痛了她自己。
纪妧并不生气。
那段遥远斑驳的过去已随着她的青春良善埋葬,只余下铁石心肠。旧事重提,也不过是荡一圈涟漪,便恢复死水般的平静。
纪妧望着渐渐坚忍成长起来的妹妹,气定神闲道:“别急着拒绝,且不论是否喜欢他,多结识一个人也无坏处。”
说话间,孟荪已入了水榭。
他视线落在明丽如初的纪初桃身上,很快垂下眼,隔着一丈远的距离,恭敬而不失风骨地朝二位帝姬拱手。
他想起了同侪提及的那枝桂花。
纪妧端庄威严,缓缓道:“状元郎来得正好,本宫这里有殿试时二甲进士所著文章十二篇,你与永宁皆是通晓文墨之人,一同将这些文章带去紫宸殿,评出最优者三名,授庶吉士,就当是给宴会添彩。”
说着,便有侍从取了一个装满封名手卷的托盘,交给孟荪。
这些事本可让宫人代劳,即便明知如此,孟荪也并未拒绝。
“还有这花,是本宫赐你的。”纪妧从托盘中选了一朵层层绽开的“十八学士”,赐给了孟荪。
当宫人将那朵十八学士别在孟荪的纱帽上时,锦上添花似的,衬得他的样貌越发出色。
知道大姐是在给自己和孟荪创造独处的时机,纪初桃甚是无奈,又挂念着要给祁炎送花,唯恐错过了时辰,只要先含糊应允。
前往紫宸殿,宫道狭长,广漆黛瓦。
纪初桃看着落后自己一步的状元郎。孟荪面容端正清秀,刻入骨髓的翰墨儒雅,目不斜视,始终捧着手卷跟在她身后一尺远的位置,有礼而又疏离。
纪初桃情不自禁地想:若换做祁炎,他是绝对不会这般故作疏远的。
他永远强大而具有侵略性,伴随她左右时,如山般沉稳可靠。偶尔使坏,弄得她脸红心跳,不过大多时候并不过分,反而给她过于平静单调的生活添了许多色彩。
于是,她的世界里不再只是高墙黛瓦圈起的一片天空,而是有笑有泪,有铁蹄铮铮,有山河万里。
“孟状元喜欢本宫么?”纪初桃忽而问。
孟荪一怔,停住了脚步。
他看着纪初桃,可少女的眼神干净而认真,没有一丝杂念。他没由来心跳加速,话到了嘴边,却没勇气吐露出来。
他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只是半步,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纪初桃的眼里映着他的样子,如一双明镜。
片刻,她仿佛明白了什么,面对着孟荪道:“既是舍不下一身傲气和锦绣前程,又何必对本宫虚与委蛇?”
孟荪或许是对她有好感,被她吸引,却不愿向她靠近。
他放不下满身荣誉,和锦绣前程。
纪初桃不由想起了上元节后,祁炎放下身段甘愿为面首、为侍臣,拼着从悬崖上跳下也要追逐她的那股狠劲……心口一片滚烫。
“殿下……”孟荪踟蹰开口。
他应是有话要说,然而一阵春风拂来,衣袍翻飞,将孟荪帽边的那朵茶花吹落在地。
娇俏的花儿染了尘埃,纪初桃觉得有些可惜。
孟荪抱着手卷无法躬身,纪初桃便弯腰拾起了那朵花,递给孟荪道:“既然本宫与孟状元都有自己想要追求的东西,不如成人之美,到此为止。”
与此同时,宫道尽头,祁炎与宋元白并肩而立。
“那……那不是三公主么?”
宋元白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看了看身侧阴冷着脸的祁炎,又看了看前方相对而立的两人,抓狂地想:这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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