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爸爸为什么执意要来研究所工作吗?”
阮文脑海中骤然浮现了涂宝珍生日那天,那张强颜欢笑的脸。
“我记得,珍宝岛战役时,我军破坏了敌军的很多装甲设备,好像还打捞到敌军的一辆坦克。”
说是打捞,其实是故意设陷阱,为的就是想要一辆对方的坦克。
为此,我军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可这辆坦克还是拿到手了。
正是有了这一辆坦克,才有了后来的坦克……
“没错,当时我爸他们连队就负责这辆坦克,妈妈说爸爸险些也丧命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队友死去,就为了这么一堆破铜烂铁,可对他而言那又不是破铜烂铁,那是他的队友们,用一条条性命换来的希望。他对着战友们的坟包发誓,一定不会再让人欺负。”
涂安国拒绝了组织上的安排,退伍后来研究所。
他原本就是个初中肄业生,骤然去了研究所有很多不适应,那些研究员们也有些瞧不上他这个大老粗,头两年没少被嘲笑。
但涂安国很上进,他初中肄业又怎么了?肯学,认学,老所长很是待见他,亲自带他。
有着一线战事的经历,再加上对武器结构很是熟悉,没几年涂安国就成为了413研究所的所长。
在这方面,涂安国和谢蓟生有相似之处。
其实当初进研究所时,组织上就有意让涂安国接替原本的老所长,老所长没两年退居二线,涂安国理所当然的顶了上来。
他一心钻研,带领413研究所搞研究做项目,不止是在省城,在国内都是出了名的。
413研究所涉及到不少重要的工程项目。
“……而现在,这些项目都要下马了。我问爸爸不能去找他的老战友们商量一下,帮忙找点资金吗?他只摇头。”
涂宝珍泪流满面,“阮文,我分手了其实也就那样,甚至于我庆幸早点看清楚了赵文明的真面目,分手总是比离婚好不是吗?可是我真的很担心我爸,你知道吗,就算是当年我妈去世,我爸爸也就喝了一天的酒,然后第二天就又打起精神来工作。这次他已经喝了三天的酒。”
家里每天都是酒气熏天,涂宝珍晚上还会听到哭声,那压抑的哭声让她也哭湿了枕头。
“阮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每天他都会去上班,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可是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全白了啊!”
她爸爸还不到五十岁,头发一片花白。
书里头说,伍子胥过函谷关,一夜白头。
涂宝珍当时觉得是书里头夸张了。
现在看着一夜白头的父亲,她才知道,原来这个词半点不夸张。
年轻的姑娘哭得抽搐,“我真的好怕,怕他忽然间什么时候顶不住,那是他一辈子的心血,是他的信念,我怕413研究所关闭那天,他会想不开。”
她的父亲,从小到大都是那么乐观积极的一个人。
因为有信念支撑着,可如果有一天信念荡然无存了呢?
涂宝珍觉得,那时候父亲即便还活着,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这个认知让她一晚上都睡不着,“我没有任何办法,我没办法阻拦国家,也不能阻拦研究所的关门,阮文你说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趴在怀里的姑娘哭声震天响,阮文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没事的,别怕别怕,涂所长肯定会有办法的,他肯定能度过这难关的。”
身处时代之中,靠近漩涡才知道,为后世网友所争辩的那个论题,对活在当下的人来说,是多么惨烈的一件事。
可就像涂宝珍,阮文除了安慰这个伤心欲绝的姑娘,她也没什么办法。
中央的决策,她阻拦不得。
找小谢同志,找汪老都没用。
413研究所的关闭,是时代的潮流。
她能阻拦得了吗?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他们能做些什么?
涂所长参加过抗美援朝,参加过珍宝岛自卫反击战,这样一个老兵能没有人脉吗?
阮文甚至觉得,即便是下了课去研究所找涂所长,都可能没有用。
那种沮丧感又涌上心头。
涂宝珍哭着哭着哭累了,眼泪也哭干了,“对不起阮文,我真的很想找人说说话,我知道没人能帮我,可是我就是想,跟人说说。”
“我明白。”
阮文抱了抱这个年轻的姑娘,“说不定会有转圜的余地呢。等下了课,我去研究所问问,看能不能帮忙。”其实阮文也不确定,但总要试试才行。
……
涂安国也在找转圜的余地,从去年年底就不断有消息传出,当时涂安国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觉得不至于。
谁知道三月份,省里头直接来人,跟他说省里的政策。
就差直接跟他说,“财政厅不批钱了。”
涂安国骂也骂了,找也找了,没用。
他不止一次的打电话给昔日的老领导们。
然而他们也没什么好办法,“安国,我这次能给你找来钱,可是你也知道这些研究有多烧钱,这些钱能撑的了多久?”
“那您先把钱给我打过来,让我把这个项目做完行吗,就差那一点点了,做完这个我的心事就了了。”
老首长被昔年的部下将了一军,“只此一次。”
涂安国靠着这笔钱,撑过了三月和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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