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炼已从武职调去了文官,这几日刚从登州回来,预备在金陵好生休息一阵子, 便邀人出游。淮王听说他有这个闲心,觉得他老大不小,该成家了,便一边往汴京送消息, 说是打算给世子择亲, 一边让淮王妃给金陵的贵女们下了帖子,邀她们出来玩玩, 权当相看。
夏日炎炎,玄武湖上菡萏成片, 画舫连绵。陆云娇坐在窗边,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飞雪不想闷在画舫里,抱着她的腿嘤嘤叫, 被她拍拍狗头, “别闹。”
飞雪一脸委屈,悄悄探出爪尖,在她裙摆上勾出一缕月牙似的线。
在金陵待了这么久,陆云娇每天都带它出去遛弯, 这还是头一次乖乖留在画舫里凑热闹。
今日贵女们的话题是绣花,陆云娇不擅此道,索性坐在窗边看风景。飞雪连风景都看不到,只能看到片片裙摆在面前晃悠——快憋死狗了!
她发觉飞雪耳朵耷拉下来,便带它去隔壁屋子串门。刚推开门,就听见陆瑜一拍桌子大吼:“庄家通吃,给钱!”
其他郎君们一脸懊丧,陆云娇忍俊不禁。
明明知道二哥很能赌,非得不信邪,每次都要和他赌。
她突然出现,屋子里慌乱一阵,郎君们纷纷挺直腰背,或偷偷摸摸、或光明正大地看着她。
陆云娇今年十八,容色比之前只增不减,更多了一分明丽和沉稳。
他们在心中摩拳擦掌,只等着建安王一死,就扑到淮王府求亲。
钱炼不悦地扫视这些人,还特意敲敲桌子:“回魂了!”
郎君们一个哆嗦,纷纷回魂,就听见眼前美貌的小娘子轻笑一声:“二哥你又在赌钱,信不信我回去告诉阿娘,肯定没你好果子吃。”
陆瑜正在狂揽银钱,众人齐刷刷看他,纷纷用眼神帮陆云娇责备他。
陆瑜怒了。
刚才还在赌桌上被他杀得跟狗一样,怎么妹妹一发声,他们就活过来了?!
“有本事再来一局!”
一旁的陆瑾很淡定,随手取了颗硕大的珍珠给她:“刚赢来的,拿去玩玩。”
这颗珠子只比鸽蛋小那么一点,光泽温润,品相极佳。
她接过珍珠,爱不释手,“大哥什么时候也学会玩这些了?”
陆瑾笑了笑。其他郎君连忙开始翻找,看自己还有没有珍珠,能否博美人一笑。
她正对着阳光仔细端详着,头顶忽然落下一只乌鸦,趁她不备,叼走了她手里的珍珠。
陆云娇气急,“飞雪!”
敢抢她的珠子!看她不收拾这扁毛畜生!
飞雪嗷的一声跳出来,借着荷叶蹿到岸上,撵着乌鸦狂奔。陆云娇也翻窗追了过去,陆瑜在身后都没来得及喊,她就跑远了。
但见湖面上纤影登萍渡水,身姿比白鹤还要翩然轻巧。蹬过采菱的船头,在画舫篷顶翻越而过,一口气撵出十几丈远。
陆瑾看着她的身影很是无奈,“云娘真是老样子没变……”
上房揭瓦下地撵狗,十足的小霸王。
其余郎君都看呆了。
这就是陆家公子们的妹妹、建安王妃?长得这样美,武功也这样好?
一时间,想要献殷勤的郎君又少了几个。
陆云娇懒得搭理他们在想什么。反正在金陵过得跟临安似的,没人敢招惹她,只有她招惹别人的份。要是敢不识相,她不介意给点教训。
就像这扁毛畜生,都敢欺负到她头上了,看她不给它点颜色看看!
然而乌鸦被她追了一阵,没往湖边林子里去,反而越飞越高,眼看着够不着了,她没带弓箭,只能站在一艘画舫船头,呆呆地看着只剩一个黑点的乌鸦。
她的珍珠,就这样飞走了……
恰在这时,一支箭穿云而过,乌鸦哀鸣一声,丢下珍珠就扑棱飞走。
陆云娇一怔,视线随着珍珠下落,定在了不远处的船头。
珍珠落入一只苍白的手,嶙峋的指节宛如老梅枝,是似曾相识的形状。
陆云娇趔趄一下,险些掉进水里,无意识地抓紧了身旁菡萏一朵,捏出咯吱的声响。
那人手持长弓凭风而立,对她笑了笑。
“云娘。”
依稀是当年八风寺后山初见的模样。苍白的脸色,俊秀却冷淡的眉眼,只是比起当年来,更多了一分孱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两人隔着几步宽的水面四目相对,竟然无言。
陆云娇似乎想问什么,却发现自己不知从何问起。
两人一别经年,却仿佛从未分离。
最后还是柴熙谕先解释:“我要回汴京,在此处歇息两日。你……如今可好?”
后面的,他没说透。
在江都时,他刚刚醒来,就听说陆云娇回了汴京。他就怕宫里主动和她提出和离,一心想回汴京去。
但那时候他身体太虚弱,根本无法走动。萧蛮萧绥坚决反对他赶回汴京,甚至拄着大刀守在他房门外。他迫于无奈,只能安心养伤,再让人打听她的消息,每日报给他听。
再后来,听说她回了金陵,他猜到她没想和离,才算安了心。好不容易养到能动身的时候,就在郑太医的怒斥声中收拾包袱,走水路往金陵赶。
他其实早就到了金陵,或许是近乡情怯,逗留数日,一直没敢上门拜访。直至听说钱炼邀人同游,他才出来玄武湖上碰碰运气,恰好就让给他碰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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