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了真正要开口的时候,她也才明白了章岳的种种为难。
言霆手执地图,立于山沿,秦诺手里拿着刚刚烤好的一大块羊肉,也便这么静静站着望向他。
往日她在宫中不是没有听过关于他的种种传闻,彼时很多人都说他是战神转世,文成武就,便是皇兄,心中也对他多有敬佩推崇。
彼时她心中十分地为他骄傲,却也是十分地心酸煎熬。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与他的缘分已尽断了,谁知世事难料,他们两人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若是可以,她希望能陪他走的更高,行得更远。
高处不胜寒,他要去的地方是无人能至的顶峰,到了那一步,有了无上的尊荣权位,却也不可避免地要成为孤家寡人。
她不想让他这辈子都那么孤独。
“谁让你站这儿的。”言霆将地图合起,随手搭在腰间,几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烤肉,带她走到背风的地方,抱着她坐了下来。
“定王殿下在此忧国忧民,没人敢来打扰,只好妾身自己来了。”
言霆将烤羊肉外头的酥皮剥开,掐了里头的嫩肉喂给她吃。这样肉新鲜,料下得不重,秦诺吃了好几口,言霆便收了手不肯再喂。
她这时候最好是少吃这些烟熏火燎的东西,若不是看她馋得慌,他也不会多给她喂这么多块。
“我听景宜说咱们明天就要见着雪玉兰了。”秦诺见他吃着羊肉,表情都没有变一下,她在旁看着,也不知道究竟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但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喜怒不形于色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本能,要登临绝顶,便要承常人所不能承,受常人所不能受。
“嗯。”言霆拿过酒囊,仰头喝了半袋:“不过今晚我打算一直赶路,明日之前咱们就能找到雪玉兰。”
“雪玉兰这东西世所罕见,即便章先生说它能医治我身上的旧毒,可世事无绝对,谁也不知道雪玉兰药性究竟如何,所以……”
“我知道。”言霆低眉看她,随手将酒囊掷在一旁:“不怕,没事的。”
秦诺剩下的话一时都卡在了喉口,一句也说不出了。
第174章 白头 琉璃碎
雪玉兰仿佛是从这无暇的白雪中凭空生出,洁净得不染半点尘埃。
秦诺站在几步之外,呼吸都忍不住一再放轻。
太漂亮了,雪不如其莹润,玉不及其洁白,仿佛凝结了天地间所有的清灵气息,让人连碰都不舍得多碰一下。
这样的至宝,的确是不应生在尘世之间。
单薄又脆弱,干净的让人心疼。
言霆将秦诺半揽在怀里,也凝目注视着那株雪玉兰。
的确不似凡物。
可言霆没有那么好的耐性对它生出欣赏怜惜的感觉。
他本就是个清冷的人,骨子里便是薄情,便是这雪玉兰再美,在他心里也只是个能救秦诺的奇花罢了。
雪玉兰是可以即时便摘的,秦诺服下碧玉花至今已过七日,也的确不宜再拖了。
照说这些药花药草都是需要另行调配的,但是雪玉兰毕竟不同,到如今,章岳也只有让秦诺直接服下这么一个法子。
言霆心中万般不安,但也只得如此。
秦景宜站在二人身后,眉头微拧,满心的话都不能说,也不敢说。
素来不信天地鬼神的男儿此刻不敢有丝毫触及不详的举动,甚至希望这天地间是真有诸方神鬼的,那样,他心中所求也总算有个归处。
要说的话这几日已经说得够多,秦景宜抬起手来无意识地按上衣衫内所收的几封信笺。他无比地希望这些信都派不上用场。
雪玉兰是言霆亲自·拔·出来的,也是他亲自给秦诺喂下。
一切仿佛轻易而轻松,一切的苦难也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服下雪玉兰后秦诺只觉周身泛起一股暖意,而后浑身都轻松了起来。
章岳为她诊过脉,却是久久未语,言霆也没有再问。
夜里时候他们就回到了马车之中。
秦诺的身子已不似先时酸乏,面色也较往日更加红润。
秦景宜总算安了心。
他想,他这一辈子的苦难总算是过去了一半儿吧。信阳陷落,秦家家破人亡,他们姐弟分别数载,如今重逢,想来老天都不忍再让他们分离。
姐姐的一辈子太苦了,比他还要辛苦得多。
好歹,他是享受过几年父母疼惜的,可姐姐从很小的时候就要学着懂事。
并非是父亲母亲不疼惜这个小辈,而是父母之爱很多时候都无法替代。
她一生没有做过一件坏事,却受了旁人十成的恶意,颠沛流离,生死几转。他只盼着哪怕将自己这一生的福气都报偿到姐姐身上,那也算他没有白活。
一夜平静,秦景宜数日奔波,乍一放松,就睡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
他出得马车,一面伸着懒腰一面往姐姐所在的车轿中行去。
沿途所见,皆是冷眉肃目,秦景宜的心也一点点凉了下来。他脚下越来越快,几乎是狼狈地疾跑到了秦诺的马车前。
他的手将抬未抬,满头都是冷汗。
轿门乍开,章岳佝偻着从马车中缓步挪出,他看着秦景宜怔了片刻,而后叹着气让了开来。
他最先看到的是背对着他的,几乎半头华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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