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看了一旁谢璟,谢璟却道:“姥姥,我要一件外衫。”
寇姥姥答应一声,给他量身,谢璟伸直了胳膊低声道:“姥姥做大一些,我过两年还会再长高一点。”
“哎。”
谢璟很少撒娇要什么,这次他开口,寇姥姥只当他缺衣裳,晚上挑灯给他缝衣。
夜已深了,李元在隔壁已经睡熟,能听到楼上人家轻微挪动桌椅的声响。
房间里,小桌上点亮了一盏灯,祖孙俩坐在一处低声说话。
谢璟在一旁陪着,过一会就把脑袋搭在老太太肩膀那,凑近了伸手去拽衣袖,寇姥姥道:“别动它,刚缝了两针,还不结实呢。”
谢璟“嗯”了一声,又去碰另一只袖子,寇姥姥笑道:“怎么突然跟个小孩儿似的,姥姥手里拿着针哪,小心别碰到你手上。”
谢璟垂眼道:“我做了一个梦。”
“嗯?”
“梦到姥姥……给我做了一件衣服,我放了好些年。”
“傻孩子,穿就是了,坏了姥姥再给你做一身。”
谢璟笑了一声,伸手轻轻搂着老太太胳膊。
上一世寇姥姥走得早,临去的时候一直喊着他名字,她说不清楚话,只流着泪反反复复喊他。
姥姥疼他,连到了最后也不是因为自己的病痛,而是觉得她的璟儿可怜,担心自己走了,再无人照顾他。
谢璟跟她最亲,他去戏班讨一口饭吃的时候,两手空空,只身上一件旧衣是寇姥姥亲手缝制。
那件衣服被他保存了很久,上头打的补丁都不舍得拆下来,洗干净了小心收藏,哪怕成名之后也一直带在身边,是他最宝贝的东西。
这是他对亲人唯一的念想。
谢璟低声道:“我不用找亲人,姥姥,你就是我的亲人。”
寇姥姥低头缝衣,笑了一声:“傻孩子,姥姥年纪大啦,陪不了你多久。”
谢璟执拗摇头。
寇姥姥缝了几针,又放下衣服,取了一个木匣子过来打开给他,里头是数张银票和几封银元,加起来足有三千大洋之多。寇姥姥一并推给他,道:“这是这些年你拿回来的钱,还有上次李元从南坊带回来的一千大洋,家里小饭馆赚的那些零零散散地都在这里头了。”
谢璟看了一眼,道:“李元没要?”
“那孩子不要,倔着呢,全给家里了。”寇姥姥道,“我说留着给他成亲用,他也摇头说不,瞧着都快急哭啦,我就暂时先收下搁着,原想着再等几年你从白府出来,给你俩留着做个小本生意用,眼下来了沪市,你用钱的地方多,先拿去用吧。”
谢璟也没有推辞,收了几张银票,其余没动,“好,我想过些天带李元出去瞧瞧,沪市机会多,看看能做什么。”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总要多准备下。
寇姥姥心结稍微打开一些,慢慢露出笑模样,对谢璟道:“璟儿别急,等小铺子开起来,经营上几年以后心里就不慌了,在外头干得不顺心,总还有条退路。”
谢璟笑了一声,点头应了。
铺子从来不是他的退路,姥姥才是。
他有亲人,一直都在他身边。
另一边,九爷接了帖子,正准备去参加宴会。
孙福管事让人送了衣服和拜帖过来,服侍他穿戴好,又道:“爷,今日是贺家的帖子。”
九爷应了一声,没什么太大反应。
孙福管事又道:“这贺家在沪市十分有名,贺东亭这位大老板算是白手起家,二十多年前凭着几条小渔船慢慢做大,创办了邵宁轮船公司,前些年又走了大运,现如今通汇银号、通宝公司以及沪市证券物品交易所都在他掌控之下,听说近日正在组织筹建银行。”
简而言之,这位贺老板是沪市财神爷,来了当拜码头。
孙福管事小心看了九爷神情,这两日小谢不在,爷话都少了许多,一时也猜不准九爷心里想什么,见他没说话,就继续提醒道:“贺东亭有一个独子,唯一的禁忌就是这个儿子,听说小时候被掳走过,好不容易才找回来,平日里疼得眼珠子一般,一点磕碰也不许的。”
九爷点点头,视线落在一旁桌边的一只青花瓷瓶上,微微拧眉:“怎么把这瓶子摆出来了?”
孙福管事看了一眼,道:“哦,这是小谢临来的时候从库房挑的,说是插花儿好看,忙起来一时半会忘了,我这就……”
九爷道:“让人送些花上来。”
孙福忙答应一声,立刻让人送了几枝花上来,这时节桃花开得最艳,略作修剪插入瓶中。
九爷看了一会,淡声道:“确实有些意思。”
孙福管事又问:“爷,这次让谁随行?”
九爷道:“和上次一样。”
孙福管事答应一声,又笑道:“那我现在差人去请,二少爷昨日像是在宴会上受了气,回来去江边跑了一圈。”
九爷淡声道:“这里不是北地,他那直筒子脾气在这可不好使,是该摔打一下了,受些挫折也好,长长教训。”
“爷说的是,玉不琢不成器。”孙福又道,“只是张虎威那边今日少了一人,派去厂子那边了,我去叫小谢回来一趟?”
九爷略想片刻,道:“璟儿先不用去了,他太老实,去了吃亏都说不明白。”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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