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便转身回去更衣。
楚栖仍捧着锦盒,却未再打开向内看一眼,但他猜得到里头装的是什么。何况,他也闻到了血腥味。
那该是楚静忠的头。
他恍惚地看向凌飞渡:“是你砍下来、装进去的?”
凌飞渡避开视线,但坦然点了点头。
楚栖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的思绪混乱而繁杂,仿佛即便到了这个时刻,只要他不亲自打开盒子看一眼,楚静忠的死讯就仍未传来。
不是他不舍、不忍、不愿,而是当这一切真正到来时,依旧虚幻的像场梦一样。
楚栖定了定神:“是陛下派你前去暗杀的?”
“……并不。”凌飞渡道,“敬王死于怪物之手,但很长时间无人察觉。属下将他带回营地,割首后启程回京。”
“……主帅既死,那剩下的十余万大军如何?敬王尸首分离,被别人看到又该怎么想?”
凌飞渡沉默地望着某一处,良久后,才缓缓道:“属下的任务只是确认敬王死讯,其余的事情信中都有记录。”
他同时将手中的军报呈上。
楚栖知道,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无旨随意拆封此等军机大事,但前几日柳戟月阅完也曾交由他知悉,又是在此等关键时刻……
他双手微微发颤地拆出了西北军情。
信上的笔墨与几日前的不同,并不是楚静忠的字迹,想来可能是哪位副将或监军写就,字迹很潦草,写得也很简略,甚至有几处滴上了血珠,想来是仓促而成。
只有短短几句,概括来说便是,西宛不知用何法子,连续几天在深夜潜入了大军营地,令军心惊惶,近乎溃散,敬王数夜难眠,终在那日主动出击,最后与其中一只怪物同归于尽。西宛剩余怪物虽也强悍无比,但终究数量稀少,以千换一,勉强能够苦苦支撑,但大军群龙无首,依旧死伤惨重,如今背倚城镇,亟待增援。
楚栖被信上触目惊心的血迹惊得心头一痛,还不待细思,手中的东西却突然被人抽了过去,他侧首一看,穿戴妥帖的柳戟月正扫视着那份军情。
楚栖本想告罪,但他看柳戟月并不在乎这份礼数,话到嘴边又换了一句:“陛下,接下去您要怎么办?”
柳戟月淡淡道:“议和。”
虽不体面,但这已经是及时止损的最好方法了,楚栖反而松了口气,按军报来看,大军虽有死伤,敬王战败而亡,但离全军覆灭还有一段距离,西宛也并非全无损失。若是柳戟月只求借西宛之手杀死楚静忠,做到这种程度,也该适可而止了。
然而柳戟月勾了勾唇角,又接着道:“这便是朕让人将太后请来的理由。”
“……”楚栖刹那间明白了什么。
他看着柳戟月,缓缓试探着道:“成秋拾虽为西宛国师、巫族首领,一手掌控皇室话语权,但在民间与庙堂之上都有许多人恨他,并无多少声望。此番速攻也不过是使手段借到了戍边的守军,再依靠巫族怪物骚扰恐吓的游走战术取得一些成绩,但光论兵力与后续支持,西宛远不如承国。一旦他们所仰仗的怪物的底细被摸清了,又或是彻底开战,绝不可能有好果子吃。”
“敬王必不会不清楚这一点。西宛进攻的理由荒谬,出兵仓促,军心松散,纯靠匪夷所思的怪物与身后崎岖的天险进退,根本坚持不了多久,连一个月都算高看。敬王只要坚守下去,又或者派死士去试着找出怪物的弱点,哪可能会这么轻易的……战死……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是自己去送死。”楚栖深吸一口气,慢慢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柳戟月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莫非爱卿觉得,敬王会是个认为只要自己死了,这场争端就会结束,西宛会退兵、军民会幸存、天下会得以太平,而他就会去送死的一个人?哈,听起来不仅挺天真,而且还挺高尚的。”
楚栖憋了一股气,道:“敬王是怎样的人,我是不熟,也不清楚,但陛下自称与他为敌多年,也许能猜到一二,愿闻其详。”
柳戟月没有给出第二种解释,他只是看着楚栖的眼睛,似乎想从中看出能令自己安心、温暖的力量。
他轻声道:“他如何会不乐意呢?死在战场上对他来说已经是最体面的死法了,若是再拖下去……”
他贴近楚栖,声音分明是柔和的,眼神却十分冷冽:“何况,爱卿也太高看敬王了,朕说过,只要他愿意出征,此战必死无疑,哪有什么主动送死一说。”
楚栖却死死盯着柳戟月,寸步不让:“凌飞渡只是单纯的割首回禀吗?若敬王险胜,却重伤垂危,他会帮陛下补了那一刀吗?还有,同去之人难道就凌飞渡一个吗?其余人中会否有人明为士兵、暗为内应,帮着西宛、帮着陛下达成目的!”
柳戟月猝然抬首,恍惚地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他在说些什么。
他慢慢直起身,退后了一步,语气中既显犹疑又像讥讽:“……爱卿是要在这个时候,为楚静忠鸣不平?”
楚栖摇了摇头,他想去抓柳戟月的手臂,却被他偏身避开了。楚栖的眼圈微微泛红,但还是坚定地说道:“陛下,敬王死了,我会感到遗憾、惋惜,因为他曾是人间的战神;也会感到痛快、高兴,因为他摄政揽权,折磨了陛下二十载。总的来说,还是高兴居多。但……这丝欢喜在另一件事情的映衬下不值一提……陛下,您能否告知我,既然大患已除,您的病体也将至极限,可以与我签约了吗?我一定会把你身上的病痛彻底根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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