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为了他的前程,龙氏只得严加要求。万一宗室不肯认他,靠着自己的本事,也能好生过活。毕竟当年他们生活的庄子是瑞安公府的产业,人家没道理白给外人吃用一辈子。后来杨景澄越长越像瑞安公,宗室里来了好几拨人瞧他,都道他是杨家的种,瑞安公方高高兴兴的把儿子接回了京。从此不知有无明日的野小子变成了瑞安公世子,再不用愁前程,他的字便跟着放下了。
此时,认认真真练字的杨景澄恍然忆起往事,也忆起了他的生母。那个性子柔和、爱花爱草的妇人,总搂着他的肩轻声道:“哥儿要上进呀,只有做出了番事业,旁人才不会瞧不起你。”
杨景澄知道,他的母亲龙氏是自卑的。分明因达官贵人的喜欢,才催生出的产业,到头来又是他们一口一个娼妇卑贱。一个女子但凡失了贞,就好似做了甚伤天害理之事,一辈子也抬不起头。似龙氏这等落入娼门的,更是不敢踏出家门一步,生怕露了风声,叫人往家门口吐口水。年轻的时候,杨景澄怨过。既怨生母的出身;也怨瑞安公不讲究,怎地能跑去娼门喝花酒。然则历经诸事之后,他总算想明白,世上最叫人看不起的,理应是那些满嘴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君子”。若没有他们的风流,龙氏何苦被迫卖身?她又不是自愿落入烟花柳巷的!
有了这层缘故,他才能从容面对倒夜香的舅舅。至于丢人不丢人,他生母出身娼家是事实,捂着眼睛不理会龙大力,旁人就不笑话他了不成?还是龙氏的话朴实,有了出息,看谁还敢说他的闲话!
为此,杨景澄的字写的越发用心。新年快到了,他得捡回往日的手感,好生写张百福图进上。在宗室子弟一个个混吃等死的今日,他但凡有点成绩,必能讨永和帝欢喜。有了皇帝的保驾护航,他的烟草大业才叫真正的妥当。否则以京中宗室勋贵的尿性,休说跟着他赚钱,不指手画脚的给他捣乱就不错了!
半个时辰后,杨景澄放下笔,叶欣儿走到他身后,细细端详着他的作品。
杨景澄笑问:“如何?”
叶欣儿笑而不答。
杨景澄没再追问,叶欣儿的旧主文思敏一手好字,自己今天写的只怕入不了她的眼,还是别自讨没趣。扬声唤来青黛,问道:“父亲醒了没有?”
这时,院子里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青黛笑答道:“我看见来瑞叔了,想是公爷醒了。”
杨景澄笑着掀起帘子,就见来瑞满头大汗、脸色毫无血色的煞白。心中一突,连声问道:“什么事?”
来瑞扶着门廊,气喘吁吁的道:“世子,大事不好了!公爷要我来告诉你,太后的陵寝……塌方了!”
第39章 遁走 国朝讲究事死如事生,故皇……
国朝讲究事死如事生,故皇家陵寝从来是要紧的事。皇帝的陵寝通常在登基之日修建,在位时间越长,陵寝便修的越奢华。皇后则通常与夫合葬,她会有寝殿,很少有独立陵寝。
却是在本朝又有不同,一则泰安帝早丧,十五岁登基,二十七岁就撒手人寰。在位区区十二年,其陵寝自然是不尽如人意的。再则有卑不动尊的风俗,是以章太后在永和十九年提出要独自修建陵寝,以免打搅先皇。
彼时章太后已执掌朝政,又有先例,倒也没什么人反对。工部领了差事,悠哉悠哉的修了起来,至今已修了十五年。皇家陵寝道不尽的奢华细致,修个几十年都是寻常,无非按部就班而已。不成想,好好的陵寝在这没下雨没下雪的时节,竟然塌方了!整个京城一片哗然!
瑞安公背着手,在外书房里焦急的踱步。嘴里不停的念叨着:“怎么能塌方了呢?那石头垒的房子,怎么就塌方了呢?”
杨景澄急冲冲的从外走了进来,张嘴便问:“父亲,消息可当真?”
瑞安公哭丧着脸道:“你容西叔公特特打发人来报的信,叫我无事别出门!能有假么?”
杨景澄的脸色登时难看了几分,容西是梁王嫡长子的封号,梁王掌管宗人府,消息自然灵通。他正想好生筹备自己的生意,可朝堂上一件接着一件的坏事,搅的风雨不止,哪还有心情理会那些小事。
见瑞安公单转着圈儿,半点没有主意的模样,杨景澄忍不住问道:“可知道塌方的规模?”
瑞安公道:“这哪是规模不规模的事!只要塌了便是天大的事!何况还压死了两个民夫!陵寝还没修完呢,这多不吉利!”
杨景澄暗自撇嘴,虽说早没了殉葬的风俗,可哪个得脸的皇家人蹬腿儿的时候,没几个撞墙上吊的忠心随从,这会子又嫌压死民夫晦气了!只是这等犯忌讳的话,他是决计不会说出口的。
瑞安公用右手背拍着左手的手掌道:“你说说!工部这叫办的什么事儿?我知道工部肥,可肥到太后头上去就过分了啊!本来太后跟咱们圣上……对吧!现在好了,他们满门抄斩是小,圣上刚抄了太后家的左佥都御史,惹的太后不快,现又有工部捅了篓子,换你是太后,你要不要借题发挥?一个不孝的罪名扣下来,便是圣上也难顶的住!这帮蠹虫!蠹虫啊!”
杨景澄不确定的问:“太后的陵寝,他们当真贪了?”
“你这不是废话?”瑞安公没好气的道,“做工程哪有不贪的!你没听过那句俗话——千里做官为的吃穿!就朝廷那仨瓜俩枣的俸禄和掺了沙子的禄米,果真一文不贪,只怕连个幕僚都请不起,还做个狗屁的官。我气的是他们失了分寸,说句到家的话,工部尚书是圣上亲手提拔的,哪怕是圣上陵寝塌了呢!也好过太后的陵寝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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