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暖意从楼英的心底升起,八岁进瑞安公府,长这般大,还没有哪个似杨景澄一般替他这般打算。说甚做买卖,瑞安公府钱多人少,杨景澄甚时候叫钱愁过?寻个买卖的借口,不过是顾及他的颜面罢了。都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此刻楼英却觉得眼睛发酸。他与杨景澄既无血缘、又无旧情,可近来他待自己,着实没话说!
杨景澄接着道:“不过眼下,买卖的事不急,亦急不来。我明日去承泽侯那处打听打听,看兵马司那头有没有好缺。只是不知道你介不介意当武将了。”
楼英咽了咽口水,强行压住哽咽,缓缓的道:“我不懂外头的事,且凭世子做主吧。”
杨景澄笑道:“我又不是你亲长,替你做什么主?只是五城兵马司我能说上点话,旁的只怕得你自己去寻外祖了。不过文官个个打破头,捐来的官儿是万万没有实权的。倒是五城兵马司能管点子事。”
楼英摇了摇头,笑道:“你把我弄去兵马司,你的买卖谁又来替你管呢?”
杨景澄心道,买卖还不知道再哪处,先把你砸瓷实了再说,省的小爷我在家连个帮手都没有!面上却装作说漏了嘴的模样,讪笑了两句,岔开话题道:“今日我得了些好东西,正巧哥哥在,你挑几个回去耍吧。”
楼英好笑的看了杨景澄一眼,真是的,自己扯的谎都圆不回来,这大大咧咧的毛病,不知在外头会不会吃亏?改日还是提醒两句方好。
杨景澄深知点到为止的道理,今晚的药已经有些猛了。楼英是个厚道人,想叫他立等与章夫人势不两立太难为他,何况也没必要。只要心向着自己,倒好替自己打探章家的消息。
于是他真个从袖子里掏出梁安给的单子,凑在烛台下开始念:“枣红御马一匹、错金宝刀一把、大红宫绣锦缎两匹、大红五彩妆花锦鸡缎子两匹、大红织金纱缎两匹、大红蜀锦两匹,”
念到此处,杨景澄哭笑不得,“这是给我裁过年的袄儿么?竟全是大红的!我们兄弟可不好穿出门,依我说,给母亲两匹,给大妹妹两匹,倒是妥当。”
提起楼兰,楼英的心又被扎了一下,叹道:“都给姨母吧,我要禁她的足,再好的衣裳也穿不上。”
“你何苦来?”杨景澄劝道,“你这头禁了她的足,那头章家摆酒,她要不要去?咦?外祖是不是十月里的生日?”
楼英答道:“十月十四的日子。”
“那可近了!”杨景澄想了想,“正好,这几匹料子裁了大衣裳,那日我们同去。”
楼英笑问:“你不穿官服去显摆显摆?”
杨景澄翻个白眼:“我顶着北镇抚司的名头去讨人嫌?”
楼英噗的笑出了声:“南镇抚司的衣裳同你一样,讨不了嫌。”
杨景澄哼了两声,接着念那礼单,哪知后头密密麻麻的皆是些鸡零狗碎的妆奁簪环,登时觉着眼晕,忙把单子递给楼英:“明日我早起要去衙里,你帮我理一理这些物事,挑两套顶好的出来,正好十四日那天叫母亲和大妹妹带去吃席。”
楼英没好气的道:“你再送她首饰,仔细真叫她嫁了你。我倒是乐意,只怕你不乐意。”
杨景澄理直气壮的道:“君子坦荡荡,我们一处长大的兄妹,得了好东西偏不分给她,更叫人说嘴了。况且,说是闺阁女子不可私相授受,换言之只要不是私底下行事,亲戚间的情分来往又有甚要紧?
我把首饰与你,你再交给她,谁再说闲话我拔了他舌头去!再说了,她今年好有十五了,你这个当大哥的不省事不知道给她攒嫁妆,还不许我个当二哥的心细,你就是个坏哥哥!”
楼英听的目瞪口呆,这又是哪里跑出来的歪理!怎么就赖到了他不给妹子攒嫁妆了呢?
杨景澄的理都能把三司会审歪没了,对付个楼英还不是小意思。也不管楼英怎么想,把礼单往他怀里一塞,又扬声唤人。待叶欣儿再次进来,杨景澄指着楼英道:“我明日没空,你们大爷早起过来挑东西,你们只管听他吩咐。”
又对青黛道,“大姑娘喜欢什么,你最清楚。我瞧着礼单上不独有裁大衣裳的大红段子,还有些家常能穿的料子,你捡她喜欢的出来,叫个裁缝来替她裁两套冬衣。就说是他哥哥赔给她的,请她千万别恼。”
楼英不干了:“虽说动手是我不对,该缓缓的说。可她该打也是真的,我还得给她赔不是?”
“你大还是她大?”杨景澄道,“你让着她些不是该的么?难道叫个姑娘家给你来赔不是?便是要她来认错,也得你先做了初一,她才好做十五。”说着扭头对青黛道,“别听你们家大爷的,他就是个棒槌!礼单在他手里,东西却在我院里,你尽管紧着大姑娘喜欢的挑。这件事办好了,我给你们买花带!”
叶欣儿笑道:“那可说好了,要买花,我要南边儿来的绒花。京里那些凑数儿的我可不要。”
“嗤,真真小家子气,”杨景澄嘲笑道,“京里的花不好,你问问扎珠花的匠户答不答应。”
叶欣儿恼的往杨景澄胳膊上拧了拧,恨声道:“替你省钱哩,好心没好报!”
杨景澄哎呦一声,秋巧拍手笑道:“还是我们姨娘厉害,这就治住了那不当家花花的人!”屋里的丫头哄的笑了。
楼英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往日他几乎没踏进过东院,然则那时的东院绝没有现在的热闹。昔年畏畏缩缩的叶欣儿,现竟敢当着众人拧杨景澄。俗话说不看人对己,只看人对人。单看其御下,便知骨子里仁善,而非众人传言那般只怜惜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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