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景澄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问道:“什么时候了?”
叶欣儿答道:“寅初三刻。”
杨景澄瞪着叶欣儿不说话,合着他叮嘱了句早点叫他起床,这帮丫头就改半夜鸡叫了是吧!
叶欣儿一面挂着帐子,一面无奈的道:“积雪没过膝盖了,你从没在这么大雪的天出过门,不早些起,真个要挨打了。”
杨景澄怔了怔:“没过膝盖了?”
叶欣儿点头:“白日里我们院里是一直有人铲雪的。从天黑开始下,这会子已经那么厚了。几个经年的婆子都说只怕要成灾。”
杨景澄心里咯噔一下,翻身而起,立刻吩咐道:“使个人,把龙葵几个叫起。只待外头敲了晨钟,叫他们去南城与城外瞧瞧!”
杨景澄一起,整个东院,乃至整个瑞安公府,除却瑞安公夫妻与年幼的小公子,其余的人皆动了起来。厨房是来不及做早饭了,只急急送了些酱菜与馒头过来。秋巧在火盆上替杨景澄热着细点,叶欣儿则在火上架起了小锅,迅速打了两个蛋,隔水蒸好。
幸而杨景澄不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毕竟幼时在乡下吃的也只是些寻常食物,不曾养叼了舌头。胡乱就着咸菜吃了两个馒头,又扫了一碟子细点,压根顾不上叶欣儿蒸的鸡蛋,披上衣裳就出门了。
一行人走到街上,那才叫开了眼。府里的雪有人打扫,看着还好。街道上的却是昨日白天就没人管。怕是得等到今日诸位大人们出门不方便,才能支银子请民夫打理。有些地方的积雪已经二尺来高,休说走人,杨景澄坐的永和帝亲赐的御马都举步维艰。
今天出门,实在叫人不放心。张伦和护院的管事马桓商议了一回,除却马健与牛四条之外,另又派了钱大壮与贺平跟随。风雪打在一行人的身上,哪怕隔着厚重的衣料,都能感受到那股冲力。杨景澄在街道上走了没半刻钟,不消龙葵等人回报,便已知道京中那些屋子不甚结实的人家,只怕都凶多吉少了。
杨景澄出门极早,街上没有行人。一行五人沉默的走着,平日里跑马一刻多钟便能到的地界儿,今日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赶到北镇抚司衙门的时候,差一点到卯时。
华阳郡公也刚到,在门口下马,见到杨景澄,显然楞了一下。今日风雪太大,不似昨日那般,略早起一些便可赶上点卯。今日这雪,住在南城或外城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赶到,他已不打算计较。没料到杨景澄竟提前到了。不由问:“你几时起的床?”
杨景澄答:“寅初三刻。”
华阳郡公一面往衙门里走,一面道:“你倒起的早。”
杨景澄笑笑:“是个值夜的婆子,见着雪大,怕我迟了挨罚,故寅正初便来敲门,把我院里都叫醒了。”
华阳郡公道:“你们家的下人不错,知道轻重。不似其他府里,一味只知道娇惯,全不管男子汉大丈夫存世,理应有所作为的道理。”
杨景澄只得道:“家里孩子少,娇惯些也是有的。”
华阳郡公嗤笑:“于是养出了一群废物。”说着又瞥向杨景澄,“听说昨儿你得了个生儿子的秘方?”
杨景澄觑了觑华阳郡公的脸色,看着不像要讨秘方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并没什么秘方。无非是看着外头下大雪,怕房子塌了压死了人。可我想管此事,名不正言不顺的,便喊了我舅舅来,胡乱找了个借口,好方便行事罢了。”
华阳郡公又问:“安永郡王世子也去了?”
杨景澄心道:你都查的门儿清了,还来问我作甚?可嘴里却不能不答:“先前他只想着秘方,次后我们去南城走了一遭儿,他便动了恻隐之心。然而……”杨景澄眼眸垂下,“白费功夫了。”
华阳郡公倏地顿住脚步,看着杨景澄道:“我已派人出城查访,天亮时便能知道个大概。”
杨景澄点了点头:“我的人也去了。”
华阳郡公目光柔和了些许,缓缓的道:“汉烈祖云:‘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你们兄弟昨日奔忙,总是有些用的。”
杨景澄惊讶的看着华阳郡公,说实话,昨日的事他自认为做的并不算很妥当。事后回想,有许多不尽人意之处。若非龙大力与李纪桐前来帮手,家里又有张伦看着,他连路都找不着。
再有,若是昨日他一开始不浪费那些功夫,至少能多提醒上百的人,且昨夜分明有空,不该因天黑便停手。横竖他是世子又是锦衣卫,谁敢拿他犯夜的小事?是以今晨见了大雪,难免有些低落。却不料,华阳郡公的言语里,竟透着几丝安慰。
北镇抚司大门至正堂的甬道很长,纵然有人扫雪,也颇难行走。华阳郡公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着,脚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的响。直走到了正堂的门口,他才停下脚步,转身对杨景澄喊了一句:“澄哥儿。”
杨景澄本能的应了一声,心里却是震惊不已。休说在衙门里,便是在外头,华阳郡公也只唤过他爵位,故亲族们总说华阳郡公是个冷心冷肺的人。此刻在北镇抚司堂前,一声亲昵的称呼,只把杨景澄叫的浑身不自在。
华阳郡公勾了勾嘴角,看着天上簌簌往下落的雪花,轻声道:“我该管安永郡王世子叫哥哥的呢。”
听得此话,杨景澄方才想起华阳郡公今年也不过二十七岁,可在众人的印象里,他好似四五十岁的威严长辈一般,连族里的亲王郡王们都鲜少有人敢同他说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