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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同时,我们也会在背地里编排你。”杨景澄扯了扯嘴角,“道路以目,终究只是自欺欺人。”
    锦衣卫监察百官,侵蚀的是皇家的威严。因为到头来,谁忠谁奸全靠锦衣卫的一张嘴,朝臣自然更惧怕锦衣卫。御座上的人不傻的话,必然会想法子节制锦衣卫的力量。当今圣上选的是直接打压锦衣卫指挥使,同时建立东厂。可是圣上之所以这么选,盖因他懦弱、他防备华阳。
    那么,有朝一日强势的华阳郡公登上宝座之后,还会像当今圣上一般,只是色厉内荏,间接削弱锦衣卫的霸道么?锦衣卫指挥使出身的他一旦登基,至少北镇抚司的权力就会瞬间膨胀。
    再想节制,又要扶持新的力量。譬如杨景澄打理东院,摁住莲房最好的方法,是抬举叶欣儿。换在朝堂上,谁将是“叶欣儿”?杨景澄不敢想。朝堂分了帝后两派,已然乌烟瘴气。再添几个监察衙门,只怕将永无宁日!
    华阳郡公回过神来,轻笑:“你这话对我说,不嫌太早了?”
    杨景澄认真道:“过几年再说便晚了。”
    华阳郡公再次勾起了嘴角,杨景澄虽不比他小几岁,然初入朝堂,尚存几分赤子之心。既让他觉得有些好笑,又不免生出了一丝怅然。他蓦得想起了多年前第一次被人领进诏狱看刑讯时的往事。
    正是那一日,他的狠厉与残暴震惊四座,让当年的锦衣卫指挥使心生骇然。从此,他在圣上的支持下,踩着对手的尸体一步一步的往上爬,直至爬到了名震京华的锦衣卫指挥使,爬到了连圣上都忌惮的位置。
    他有点不记得,当年的自己是否也与杨景澄一样,有害怕与不忍?似乎有,又似乎没有。但被杨景澄一提,压在心底的那团乌云又一次浮起,弥漫在了胸腔里——他并非天生嗜血,何以今日之凶名已能止小儿夜啼?
    手边的卷宗无声的翻过一页。既不贪钱财亦不好色,如若再加上思维敏捷、宅心仁厚,那将是怎样的风采?圣上看在眼里,又将是怎样的恐惧?
    然贪财好色的自污在争权夺利面前是无用的;办事糊涂不辩忠奸,更是自绝后路。偏他嫡母姓章,章首辅在扶持长乐之前,待他可谓是爱护有加。几方夹击之下,看似宽阔的道路,实则只有唯一的一条生路——做个货真价实的锦衣卫,也只做个货真价实的锦衣卫。
    执掌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指挥使,一言可决朝臣生死的锦衣卫指挥使,永远不可能有真正的威望。哪怕是现如今是帝党的朝臣,大概也的是不想让他上位的。这也是他数次对杨景澄表示,自己未必能当太子之故。
    知道症结却未必能扭转乾坤。今日之果,乃昨日之因。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因无父兄护持,才被人推出来的挡箭牌。果真拿自己当太子,那才真的死期将至。
    华阳郡公忽然不说话,难免让杨景澄有些惴惴。锦衣卫正是帝王私心所化,他当着华阳郡公抨击锦衣卫,实非明智之举。此刻厅堂里只有两人,习武之人本就耳聪目明,杨景澄细微的表情清清楚楚的落在了华阳郡公眼里。
    华阳郡公严肃的表情瞬间变的柔和,虽回想起了许多不好的事,可自从做了锦衣卫,连当年举荐他的梁王都日渐疏远,愿与他交心之人所剩无几。杨景澄并无恶意,只是出仕尚短,不知旧事。而今圣上日渐衰老,有些事也该让他知晓了。于是放缓语调道:“兄弟们为何惧怕于我?”
    杨景澄猛的回过神,当即干笑:“市井传言过多,小孩儿家又不会分辨,自然容易被唬住。”
    华阳郡公摇了摇头:“锦衣卫乃天子眼线,案件卷宗皆不可外传,我的丰功伟绩,朝堂知道的不少,你们这些小辈理应听不到风声,却是一个个怕我怕的要命。而本朝宗室子息单薄,宗亲们和气的多、有争执的少。那么,如若连你们都惧怕于我,那天下人将如何看我?”
    杨景澄愕然。
    华阳郡公收敛了表情,淡淡的道:“你知道本朝为何要罢黜丞相么?”
    近来与颜舜华一同读过些史书的杨景澄道:“君相之争。”
    华阳郡公点了点头:“哪个皇帝不想号令一出天下莫敢不从,而哪个朝臣又不想把持朝政执掌天下?”华阳郡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若我是圣上亲子,朝臣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偏我不是。所以,准太子是长乐,而不是我。”
    听得此话,杨景澄的脸色有些发白。不为他得罪长乐,而是,倘或长乐上位,休说宗室,天下还能有甚好下场?
    “这便是章首辅的布局?”杨景澄忍不住问道。
    “一步一步请君入瓮,无迹可寻,无计可破,”华阳郡公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这方是当年辅佐太后,杀出一条血路的权臣。”
    杨景澄哑口无言。去岁文氏葬礼上重生归来之时,他以为避开内宅纠纷,跟紧准太子华阳郡公的步伐,便可挣脱被谋害的命运,舒舒服服的过一生。此刻猛然间听闻章首辅已谋划几十年,无异于被人当头一棒。且,他前世并没亲眼看到华阳郡公登基便被毒杀,换言之,最后坐上御座的,真的是华阳么?
    前世因浑浑噩噩,成了太后与圣上博弈的池鱼;今生洗心革面、奋发蹈厉,难道依旧不能逃脱被人生杀予夺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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