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不知便罢了,我为何高兴,你心里没数?”杨景澄斜晲了丁年贵一眼,毫不客气的道,“不知丁大人可否对我透个底儿,此番吏部手脚怎么这般快?”
丁年贵知道杨景澄明着问吏部,实则问的是章太后的心思。当然,此事并非绝密,因此大大方方的道:“娘娘觉着您耗在京中不好,索性躲开了,日后方能渔翁得利。”
杨景澄又问:“娘娘以为,谁又是鹬蚌呢?”
“圣上跟郡公吧。”丁年贵笑笑,“不然还能是长乐郡公不成?”
杨景澄的脸色微沉,永和帝之前把他弄到台前,正是想看他与华阳兄弟争锋,如今他想方设法的避开纷乱,又不免担忧留京的兄长。那天夜里的道别,他明显的感受到了华阳郡公压抑的怒火与疲倦。虽说自古皇帝与太子便是冤家,可圣上又何必呢?
“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谁才是姓章的。”杨景澄道。
丁年贵神色微变,顿了好半日,方道:“世子,有些话,憋在心里的好。”
杨景澄挑眉:“怎么?我当着你说圣上的坏话儿,难道你不乐意?”
丁年贵一噎。
“实不相瞒,临出门的这几日,我仔细琢磨了一番娘娘的行事。”杨景澄笑道,“高山仰止呐!”
平日里话唠的丁年贵嘴巴闭的死紧,好似个活了千年的蚌壳精一般。
杨景澄没理会他,自顾自的道:“我若留京,难免人心浮动。说来,我同汤首辅亦有些交情,此事你知晓否?”
丁年贵摇了摇头,他确实有些意外,杨景澄不声不响的,怎底跟谁都好像扯的上点关系?
“因此娘娘护送我出京,华阳兄长得承她的情。”杨景澄迎着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一招便稳住了京中局势,我哥的人情欠大发了啊!”
丁年贵淡淡的道:“我早告诉过世子,娘娘从没想过与郡公势不两立。她一直挺关心郡公的。”
杨景澄似笑非笑的道:“果真如此,又何必把我扶起来?不怕我野心膨胀,与兄长兵戎相见么?”
丁年贵笑了起来:“世子,您的为人,娘娘能不清楚?”
杨景澄:“……”
“我只是娘娘养的在外跑腿的奴才,不似兰贵他们日日守在跟前,是以娘娘心中哪般沟壑,我全然不知。但……”丁年贵抱臂看向远方,“我们做奴才的,少不得揣测主子们的心意。这几日来,世子不曾为难于我,我便斗胆与世子说一说我些许粗浅的猜测。世子想听否?”
杨景澄道:“请讲。”
“实不相瞒,以我看来,至少您眼下做不了太子。”丁年贵语气平缓的道,“性子优柔寡断,手中无兵无权。您自家也看明白了,不论圣上还是娘娘,所谓的抬举,都只是个幌子。”
“很是。”杨景澄道,“继续。”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丁年贵道,“哪怕只是个招牌,亦有吹折的可能。何况以我对圣上的了解,他早晚有一日,得逼的你们兄弟自相残杀。这也没什么,谁能活下来,谁来当太子。皇位之争本就血雨腥风,厮杀亦是历练,您要真赢了郡公,将来何惧朝臣?反之,您若真做了郡公的磨刀石,郡公的威望自然更上一层楼。”
这回轮到杨景澄没说话了。
“圣上的想法,以我之拙见,实乃天经地义。”
“但,权谋是权谋,人心是人心。圣上可以算尽天下的利欲熏心,可却算不清手足真情。”
杨景澄的眼睛眯了眯。
“世子,把您架在火上烤,您与郡公都很恼怒吧。”丁年贵摊手,“您看,圣上算漏了您二位的手足真情。”
杨景澄冷冷的道:“所以更胜一筹的娘娘算到了么?”
丁年贵笑道:“娘娘犯不着算这个。娘娘只是担心……担心您若有个三长两短,满朝堂还有谁能拽住郡公的袖子,不许他暴虐杀人呢?”
杨景澄的目光更为冷冽,他嘴里缓缓的吐出了三个字:“说人话。”
丁年贵敛了笑:“娘娘以为,郡公是刀,您是刀鞘。望您记住今日之善意,待来日她仙去之时,您能拦住郡公对章家的屠杀。”
杨景澄问:“我若拦不住呢?”
“世间事,无非尽人事听天命,谁还能似书上戏上的诸葛亮一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丁年贵叹道,“世子,娘娘从未能真正的执掌天下权柄,有心无力乃常事。说句到家的话,圣上思虑不周,使您身陷险境。娘娘保下您护住您,且不提您心里如何想,郡公必定心怀感激。冤家宜解不宜结,自家祖孙的隔夜仇,不就因您而解开了么?”
杨景澄嗤笑:“我竟不知我有这等体面。”
丁年贵摇头:“世子过谦了,娘娘疼您是装出来的,郡公疼您可是真心实意的。只要郡公松开了个口子,剩下的娘娘自会想法子。世子便不用操心了。”
杨景澄深深的看了丁年贵一眼,我差点又信了你的邪!打量谁不知道章家做的是两手准备!?他没猜错的话,京里大抵要预备流传他与华阳如何兄弟情深的话了。那么,翌日华阳上位,怎能再理直气壮的对章太后一系赶尽杀绝?而若华阳上不了位……杨景澄的眸色渐冷,自己又真能对“恩人”大开杀戒么?丁年贵的话,是如此的坦荡与磊落,叫他生出了一股狗咬刺猬无法下嘴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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