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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狭窄的天井阻挡着风雨,廊下的灯笼摇晃的并不剧烈,顽强的照耀着这方狭小的天地。
    “昨日我学凫水的时候,老丁告诉我,只消我落水不慌、不胡乱挣扎,以他的水性,定是能救下我的。”杨景澄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因此,你们不会水的,也该相信身边的同伴,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救你们。毕竟,不会水的皆是我的旧部,而会水的反倒都是新来的。”杨景澄笑了笑,“哪怕他们为了拍我马屁,为了在我这儿邀功领赏钱,也不会放着你们不管。”
    人群中顿时发出了善意的哄笑。
    “为了表明我的诚意。”杨景澄豪气的大手一挥,“若有洪水淹过来,你们会水的,谁捞上来一个,回头便来我这儿领四十两赏钱!”
    一语说毕,杨景澄预料中的欢呼并没有响起,方才的哄笑亦不知不觉的停了下来。精于计算的轻烟飞快的在心里打起了算盘,杨景澄自家带出来的人有一个武师父、四个长随、四个小厮与三个丫头。总计十二人不会水,一旦洪水淹来,他们十二人便要消耗四百八十两赏钱。四百八十两?轻烟有些难以置信的再次心算了一遍。其实四十乘以十二这般简单的计算,她七八岁上便能将答案脱口而出,之所以须得连算两遍,只因觉得有些恍惚。纵然是京里带来的家奴值钱些,可水灾过后,一两银子几口人的市价,多好的人物买不着?当年的自己,也不过换了两捧豆子而已。
    四百八十两,轻烟垂下眼,能买下半城的人了吧?片刻之间,她知道了为何同为奴婢,石英能活的那般天真恣意。却原来,只因命好跟对了人。
    杜玉娘看了身边的龙葵一眼,又看了杨景澄一眼,接着她再看了龙葵一眼,忍不住低声问道:“喂,你是他的男宠吗?”否则捞个人而已,哪值得四十两?她都恨不能现就把龙葵推下水,再捞上来赚她自家两份的身价银子了!
    龙葵觑了觑杜玉娘胳膊上的腱子肉,敢怒不敢言,只好无言以对。
    “怎么都不说话?”杨景澄很快从愣怔中回过神来,爽朗笑道,“不用替我心疼钱,你们世子旁的没有,钱么,多得很!”
    就在短短的交谈间,洪水的水位已经由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了上来。昨日浅浅积水的一楼,此刻仅剩雕花的仿梁还在水上,其余已尽入水中,距离他们脚下,仅仅只有一尺之遥。但奇异的,众人惶恐的心安定了下来。或许是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亦或是因为主人家不曾轻易舍弃。总之,面对汹涌的洪水,他们开始相信自己定有生机。
    “水还会涨,我们上屋顶吧!”一直盯着水位的杜玉娘忽然开口道,“此处离东溪有好几里地,水势已然不急。只消我们站在高些的地方,绝不会有事。”说着,她顿了顿,“世子犯不着浪费四百八十两银钱,留着修屋子使更划算。”
    “你是本地人,我们听你的。”杨景澄当机立断,又朗声道,“许平安,你派几个人带着轻烟她们。她们是小脚,上屋顶不方便。”说毕,朝身后的丁年贵招了招手,率先爬上了去屋顶的楼梯。
    屋顶上,裘有根打着火把,稳稳当当的站着。杨景澄见状便问:“情况如何?”
    裘有根摇了摇头:“夜里看不分明。远处有火把晃动,想是府衙的人。”
    杨景澄向远处看去,浓黑的夜色里,几个火把若隐若现,仿佛下一刻便要被吞噬进黑暗中。除此之外,就如裘有根所言,什么都看不见。甚至不知道那些火把到底在做什么。城中依旧混乱嘈杂,左邻右舍家里,亦有人爬上了屋顶。但深宅大院皆宽敞,几拨人马唯有遥遥相望。
    天空细雨绵绵,夏季单薄的衣裳很快湿透。除了身着油衣的杨景澄,爬上屋顶的众人皆成了落汤鸡。杨景澄苦笑:“南方的雨是不会停的?”
    丁年贵答道:“江淮自古便是泄洪区,否则以此地的水土,理应更为富庶。”
    “泄洪区么?”杨景澄忽然想起了在锦衣卫衙门时翻阅的旧档,不由的又看向了一片茫茫的水域。话本子上零星描述的水灾景况浮上了脑海。大水、灾荒、生灵涂炭。能在此灭顶之灾中好生活下来的,皆为居于城中最高处,盖的起两层楼房的豪强与富商。然后,他们在满目疮痍中,理所当然的疯狂掠夺田产,实行惨绝人寰的人口与土地兼并。
    旧档里的未尽之意,此刻读尽。而杨景澄悲哀的发现,对此他却无能为力。哪怕华阳郡公马上登基,哪怕他立刻能作为宠臣谏言,可他依旧不知该如何挽救广袤的泄洪区的生灵。
    雨停了,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太阳的金光从地平线上升起,照亮了宁江府的一片汪洋。耀目的日光下,视野变得清晰。水面上浮起了无数的竹排与船只,城中的大树上,亦密密麻麻的挂着人。此外还有各色浮木、水盆、水缸、充气的皮囊……总之一切能自救的物件,皆在此时派上了用场。实在甚都没有的,便凭借着自家水性浮在了水面上。
    见到此番景象,杨景澄心里沉甸甸的,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本地百姓历经洪水,至少大半人在漫天的洪水里逃出了生天;忧的是大水之后必有大瘟,而熬过了瘟疫之后,田地街道尽毁的百姓又去何处觅食?
    从未经见过水灾的马桓等人睁大了眼,他们犹记得前日进城时的安逸繁华,不想一夜之间,便由人间转为了地狱。抱着马头墙一角的龙葵向下看了看,只见浑浊的水足足将二楼淹没了大半,不由咽了咽口水。若昨夜不曾被叫醒,他只怕已淹死在梦中了。今日方知,京城里恼人的内涝,在大洪水面前,当真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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