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郡公的眉头微皱,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章太后今日的话锋未免收的太快,半点不像往常的行事。且话里外话皆似在挑拨他与永和帝,然他们叔侄之间,早因皇权而成死仇,何必作此无用功?她……到底有何目的?
“兴哥儿。”章太后的语调忽然变得柔和,“你是否有考虑过,与章家和解?”
“臣与章首辅政见不合,却无私仇,何来和解之说?”物反常即为妖,华阳郡公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一个太极直接打了出去。
章太后笑出了声:“你既不肯同我低头,又不肯同章家示好,更要挖你伯父的墙角。兴哥儿,你的举步维艰,当真是自作自受了。”
华阳郡公不置可否。与章太后一系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何况,如今的局面,不止是双方过往的利益冲突,更因他与章首辅皆是不容置疑的强势脾性,不消多卓绝的眼光,便可预见二人在将来是何等的针尖对麦芒,没有丝毫和解的可能。这也是他不希望杨景澄上位的原因之一。连续两任孱弱的帝王,相当于把杨家的江山拱手相让。此事绝不可妥协。
“哎呀,孩子大了,一个两个有了主意,管不住咯。”章太后状似无奈的叹息,“罢了罢了,你不愿与老婆子说闲话,我不招人嫌,你走吧。”
华阳郡公愣了愣,一时没明白章太后到底想做什么。哪知章太后说到做到,扇子一挥,就有大太监兰贵走到跟前,恭恭敬敬的来送客。华阳郡公被弄的一头雾水,站在慈宁宫门外的甬道边,凝神沉思。
不等他理出头绪,又有个太监小跑了过来,低头哈腰的道:“哟,郡公,听闻您在慈宁宫,奴才还不信。不想您竟真在此地。”
华阳郡公侧头看向前来说话的太监,颇觉得眼熟。很快,他想起了曾经在乾清宫见过。再略回想这太监方才说的话,心里不由的咯噔了一下。
“你是哪处当差的?”华阳郡公装作不认得的问。
“回郡公的话,奴才叫明春,是乾清宫的小太监。”
华阳郡公心道果然,心里猜出了点什么,却不动声色的问:“你寻我有事?”
明春满脸堆笑的道:“圣上想寻郡公说话,不想左也寻不着,右也寻不着。奴才们一顿好找,这才听人说您去了慈宁宫,奴才便寻过来了。”
华阳郡公心下微沉,轻轻的点了点头,跟着明春往乾清宫走去。两宫距离只有半里多路,以习武之人的脚程,用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于宫门口顿了顿步伐,华阳郡公一面减缓速度,一面在心里飞快的想着永和帝缘何匆匆召见。
心中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永和帝见面第一句话便开门见山的问:“太后宣你作甚?”
华阳郡公愕然片刻,心中顿时苦笑。他总算知道了为何文人墨客写诗填词时,总爱把君臣比作夫妻,去写那哀怨至极的语句。他此刻便觉着自己像个刚进门的小媳妇,夹在太婆婆与婆婆之间没法做人。也瞬间明白了章太后宣召他的真正目的——无需真商议什么,只要见了面,即是他的罪孽。在干柴上时不时的撒点火星,这捆柴早晚都是要烧着的。华阳郡公再次失望的在心中叹息,永和帝当真被章太后拿捏成了个提线木偶。他现该庆幸,章太后终归自认杨家人么?否则这江山,真的早不姓杨了。
然君父的质询,不能不答。华阳郡公恭敬的道:“娘娘心疼瑞安公世子,想把他调回京中。”
永和帝对杨景澄出京之事本就不满,听了华阳郡公的话,他脸上露出了几分戏谑的笑,暗藏讥讽的道:“想必你更忧心他的前程,不愿他回京吧。”
“是。”华阳郡公索性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永和帝险些叫噎了个跟头,脸上的表情倏地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后他冷冷的道:“父母为子女,当计长远。你可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兄长。”
“臣从来以为,男儿志在四方。年轻时多出去走走,开阔眼界乃好事。”华阳郡公冠冕堂皇的道。
永和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如此说来,你也想出去历练几年?”
“是。”华阳郡公毫不犹豫的答道。
永和帝神色一滞,接下来的无数话语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华阳郡公平静的看着凿花的地砖,等待着永和帝自找台阶。放他出京?华阳郡公嘲讽的想,胆小如鼠的老皇帝敢么?京城是中枢,更是杀人不见血的战场,眼下的风平浪静,全凭几方势力僵持。一旦他撤出京城,局势大乱,永和帝只怕怎么死都不知道。
好在,永和帝纵然有千般万般的缺点,有一条却值得称道——他从不逞强,十分的俊杰。纵然知道华阳郡公故意气他,他也不会丧失理智,而是把仇记在心里,只待日后找寻机会报复。好半日,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自古外戚多有作乱,你不得不防。”
永和帝的话几乎明示,华阳郡公自然听的懂,他没有接茬,而是意有所指的道:“臣若外放而瑞安公世子返京,娘娘不知多么的欣喜。娘娘已有千秋,能哄得她高兴,亦算臣等晚辈的孝心了。”说毕,他微微抬眼,望向了御座上的永和帝。章太后看中的人,你真的敢立他做太子么?
一片阴云浮上了永和帝的心头,他目光复杂的看向华阳郡公,不得不承认,哪怕此人野心勃勃,但他与章家已明刀直仗的干了十来年,绝无半点联手的可能。而杨景澄与章家……确无明面上的生死大仇。永和帝脑海里闪过了个念头——要不要把其生母龙氏的死因告之于他?不,滔天的权势面前,杀母之仇并非不能暂时按下,毕竟古人有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唯有宣扬到人尽皆知,方可断他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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