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来就是人宁江府的粮!章首辅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哪怕真是杨景澄抢去的粮,你同我告状有甚用!?天下又没真姓了章!
谭夫人与章首辅几十年的夫妻,见夫君的笑容里带着些许敷衍,当下暗道不好!赶忙装作疲乏的模样,把孙男娣女通通打发了出去,只留下几个心腹守在屋中。
章首辅这时才缓缓吐出了口浊气,沉声道:“备笔墨纸砚,我要写信。”
谭夫人忙问:“这么急?”
章首辅阴着脸道:“再不拦着那小子犯糊涂,咱们家可就得彻底与太后撕破脸了!”
第277章 新年 章首辅提起笔,又倏地顿住……
章首辅提起笔,又倏地顿住。笔尖悬在雪白的信笺上方,极擅言辞的他竟一时不知如何落笔。他在混迹朝堂多年,看人的眼光尤其毒辣。多半人只消三言两语,便如有读心术般,把人看的明明白白。因此,自家孙子是何等脾性,他最清楚不过。
“怎么了?”见章首辅踟蹰,谭夫人柔声问道。
章首辅索性先把笔搁到了架子上,轻叹道:“咱们家的孩子,过于娇惯了。”以往,章首辅对家中子弟的张狂,并非没有察觉。章家实力强悍,张狂些又如何?说句到家的话,之所以要竭尽全力奋发图雄,为的不正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畅快么?
纵观古今,权臣架空皇帝,统御天下之事数不胜数。其子孙家眷,宗室皇族都不敢轻易招惹。强者为尊,这便是亘古以来不便的道理。甚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若无能,就休怪臣子逆了纲常。
因此,子孙对着宗室跋扈点儿他往日从不曾放在心上,不服气的话,你宗室也出个人物,震慑得旁人不敢动弹。但,张扬跋扈,不代表没脑子。什么人可以欺压,什么人须得避让,心里总归得有本账才行。譬如华阳郡公,哪个敢把他当长乐一般试试?
章首辅叹息的,正是章士阁对形式的判断力让人绝望。
初出茅庐的杨景澄确实远逊于华阳,然而,那是章太后看重的孙子。章家的体面,一半来自章首辅把控大权,另一半便来自于章太后执掌朝堂。
没有章太后,他章首辅便是欺君罔上的奸臣,人人得以诛之。那些人未必是他的对手,但他绝无今日之顺畅;有了章太后则不然,朝臣们嘴里再念叨着牝鸡司晨,章太后也是皇家人,她代表了皇家正统,她是君,旁人是臣。
章士阁截断赈灾的粮草,已然触到了章太后的底线。章太后引而不发,大抵不是不恼怒,而是想看看杨景澄如何应对。而杨景澄无疑应对的很好。夺回了粮食,就是夺回了当日被章士阁踩下的颜面,可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仅如此,借着此事,杨景澄交好了蔡仪,收买了徽州卫安定了宁江府的人心,打下了自己的威望。蔡仪左右不了康良侯府,孱弱的徽州卫仅剩个名头,宁江府的人心更是不值一提,唯有他杨景澄的威望,一览无遗的展现在了朝臣们的面前。
年仅二十岁,果断出击、柔和行事,这不是个莽夫,更不是个无能的纨绔。或许杨景澄自己都没意识到,朝中已有无数道赞赏的眼光落在了他身上。
他确实比刚愎不仁的华阳郡公,更贴近臣子们心中的帝王。
“唉。”章首辅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我可左右朝堂,却不能逆势而为。这群孩子,真当老夫是天下的主宰?正儿八经坐在御座上的那位,不也得日日妥协、时时退让么?如若有个名头,便可为所欲为,我们章家只怕早已九族尽亡了。”
谭夫人的脸色有些难看,近两年来,家里子孙闹出来的事一桩接着一桩,不独出嫁的女儿们在夫家作威作福——妇道人家在家里折腾实乃小事,除了嫁去瑞安公府的二丫头叫永和帝惦记上了之外,弄死几个姬妾算不得什么。
要命的是男丁这头,不是这个在地方上作威作福,叫人参了又参;就是那个在街头巷尾争强斗气,为了些许小事打杀良民;又或是仗着族里的势,肆意吞并良田,弄的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林林总总,章家得势时还好,一旦失势,那便是万劫不复!
自古权臣难善终,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
谭夫人此人,思维缜密、行事严谨,轻易难叫人抓到把柄,无论是谁,与她相处皆有如沐春风之感,来往的人家谁不赞个好字?便是一向对内宅不感兴趣的章太后,待她亦颇有几分客气。可惜,随着权势的膨胀,家中琐事的增多,子孙愈发繁茂,她的年纪也渐渐大了,面对族中家里的乱象,逐渐有了力不从心之感。
尤其是长孙章士阁,她万万没想到,自幼天资聪颖、过目不忘的神童,长到了三十岁,竟连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今日肆意冒犯储君,翌日是想带着全家共赴黄泉么!?
没有不败的家族,但似章家这等庞然大物,顶好慢慢的衰落。到那时根基尚在,而仇人已尽数死光,今日章家荣光,自有后来者顶上。多少豪族不显山不露水,皇帝死了一个又一个,有些甚至天下换了一茬又一茬,他依旧屹立在发源之地,巍然不动。
这是谭夫人心中最好结局。但一切的前提是,他们须得在朝代交替时,与新君打好关系。哪怕新君要扶自己的心腹上位,大家也体体面面的相忘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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