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渠道初立,劳三只能以寻常家信的方式送达,少说得个把月以后,方能到杨景澄手中。而通过锦衣卫发出去的信笺,十多日的功夫即可抵达。
就在两封信一前一后送往宁江府时,一个身穿赭色短打、带着褡裢、背着个竹篓的四五十岁的男人,踏上了南下的船。他浑身的打扮,叫人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奴仆。他两鬓有几缕白发,面上却无风霜之色。想来在主家有几分体面。
客船上皆是南来北方讨生活的人,见了他的气派,忍不住上前搭话,以期拉上些许关系,日后多条门路。
这人也不曾藏着掖着,见众人围上来说话,他朝众人团团作揖,从容笑道:“张阁老府上二管家王守良,拜见诸位员外。”
第284章 山雨 四月中,青黄不接。运河上……
四月中,青黄不接。运河上的客船来来往往,运河边的稻田碧波如海,而在看不见的地方,却多了数不清的流民。徽州几府从去岁起,一直起义不断。哪怕冬季里冻死了一大批,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又如雨后春笋般接二连三的冒了出来,弄的应天布政使司与都指挥使司焦头烂额。
流民是顺着去岁洪灾所过地界发展的,缘由却非洪灾,而是洪灾过后的土地进一步兼并。从去夏到今春,眼见着稻谷即将收割,自耕农们却再也熬不下去,只能含恨卖田。田地里禾苗青翠,稻谷已经挂在了上头。这种情况下的卖田,又称之为“卖青苗”。
卖青苗是自耕农最苦恨的决定,明明只消再熬两个月,他们便可熬过这个关卡,保住自己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田产。偏偏就是这青黄不接的两个月,不得不把临门收割的稻田卖掉。其间酸涩,不足为外人道。
而卖青苗也不过是饮鸩止渴,换来的粮食很快会吃完。没了进项的农民,全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求存。
青苗卖的有早有晚,卖的早的更便宜,不等最后一批人卖田,他们的粮食已经吃尽。惶然无措的自耕农开始逃荒。逃荒的聚集到了一起,就变成了流民。这里头只要有一个读过书或曾做过生意有点见识的,必定振臂一呼,带着早已饿的丧失人性的流民们疯狂冲击府县城池。
只为求得一线生机。
去岁受灾府县太多了,六十几个重灾区,数百的轻灾区,根本不敢算流民有多少。流民过境又会引发更多的流民。好似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应天数府糜烂,直达天听!
去岁重灾区里,情况最好的当属宁江府。宁江知府彭弘毅原是个老官油子,可既入了官场,哪个不想一步登天?往日不曾有机会,因此做贪官比做清官得利。而今杨景澄驻守宁江府,满朝视线交汇之处,但凡做点什么,那可是能直接落进圣上眼里的。
为官一世,能有几次如此绝佳的机会?从去岁灾后重建起,彭弘毅就好似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般,不独有浑身使不出的干劲,更是胆大包天,硬杠上了本地士绅豪强。凭有哪样的背景,彭罗刹能整的你重新投胎做人!
在彭弘毅的辣手之下,宁江府境内硬生生的稳住了粮价。从灾后的一两五钱每石,逐步下降至七钱,成为了整个应天的粮价洼地。粮价如此低廉,不是没有人打过主意。彭弘毅竟是发了狠,抄出重新统计的户籍黄册,以里为单位,进行限购。超出限购范围的,粮价高达二两银子每石,爱买不买。
当然,彭弘毅能如此顺利,与杨景澄有极大的关系。但凡当地叫的上名号的士绅,多少在朝中有些关系——没关系的早被兼并了。而在朝为官之人,眼界自然乃当代之最。流民如何形成,他们最清楚不过。
如今杨景澄为宁江卫指挥使,倘或宁江流民肆掠,这小祖宗丢了城池事小,万一死在了流民手中,上头追责下来谁担的起?土地兼并乃朝中顽疾,可朝廷直接把当地豪强的靠山全砍了,庄园由本地次一等的士绅瓜分,只怕人人都得赞句圣明天子。原先那些老牌的豪强,当真死也白死。
豪强有了顾忌,许多事也不敢做的太绝。譬如乡里乡亲实在过不下去的,放放高利贷便罢了,青苗田就不要了。加之粮价稳定,又即将收割。尽管多半人都背负着恐怕终身难以还清的巨债,心里却始终有个指望,不舍得抛家舍业做流民。慢慢的,宁江府境内竟稳定了下来。
剩下实在没有生计的,彭弘毅启用了最传统的“以工代赈”的法子,用每天半斤米的代价,修缮沟渠、疏通河道,以应对接下来的龙舟水。
这日,杨景澄又登上了城墙,巡视着城内外的情景。城外稻田连绵,城内商铺林立,终于有了几分往日的风采。为此,杨景澄是略有些得意的。宁江府重建,彭弘毅站在台前,他便隐于幕后。多少顽固傲慢的豪强试图强硬的兼并,被他派出的许平安等人吓了个屁滚尿流。
原先杨景澄恨极了锦衣卫与东厂这等衙门,认为他们全是皇帝老儿的私心,弄的朝堂乌烟瘴气。不想到了地方,煞神们还有这般用场。丁年贵也是无语了,他们分明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如今竟干起了行侠仗义的勾当。
不止恐吓豪强,连敲诈勒索一并干的利索。抢来的粮食直接投入市场,钱财则交给刘常春,命他从别处运粮入境。刘常春一人是干不了的,于是他回到武林府,拉了好有十数个相熟的商家,一同去往湖广买粮,顺长江而下,直达宁江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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