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高高挽起,章太后犀利的目光扫过:“斩首、长流、腰斩……嗯?”
短短一句话,不足十个字,方才唾沫横飞的朝臣们,登时如剪了舌头的鹦鹉,一个个垂着脑袋,再不敢随意吱声。
“我杀过宗室,很多。但我是他们的主母,胆敢逆我行事,我就杀得。而你们一群臣子,在乾清宫内公然讨论宗室子弟的死法,”章太后端坐上首,森然道,“诸位,想造反么!?”
噗通、噗通。刚礼毕后站起的诸臣,又一个一个的重新跪在了地上。造反,诛九族,此事开不得玩笑。无论朝臣心里如何想,在君王质问时,必然要匍匐以表忠心。此时再敢梗着脖子,杀无赦!
这便是皇权的无上威严!
跪地的章首辅在心中遗憾的微叹了一声,章太后出手,杨景澄杀不得了。
永和帝却有种翻身的畅快,刚才有多狼狈,此刻就有多舒坦。他也曾在章太后的威势下瑟瑟发抖,但至少眼下,章太后是他这边的。
太子的脸色十分不好看,他倒不必似朝臣那般跪着,照例站在永和帝的身旁。但章太后的那股气势,压的他喘不过气来。自幼便惧怕章太后,至今未有丝毫的好转。最让他难受的是,章太后从始至终,都摆明了车马——她喜爱杨景澄。
章太后的出现,让形式瞬间逆转。作为党魁,章首辅不能退让。所谓权威,正是来自于一次次的身先士卒,一次次的为常人之所不能为。
章太后的余音散去,跪在地上的章首辅虽未起来,却直起了身,朗声道:“古人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杨景澄既敢蔑视律令,擅杀同僚,臣等议论他之罪责,乃臣子本分。”
章太后冷笑:“那以章士阁官逼民反的罪责,你章家何不罢官长流!?”
章首辅顿了顿,章家以权谋私的事数不胜数。既是权臣,自然有权不守任何规矩。所谓律法,不过是拿来攻讦的牌坊。章太后点章士阁,是在警告他,倘或不依不饶,仔细她以命换命。
以章太后的性子,惹恼了她,用杨景澄换章家,她真做得出来。她是个权力欲极盛的女人,偏生她一生无儿无女,无所顾忌。章首辅不敢说他死后哪怕洪水滔天,因他有子孙、有家族。
但章太后敢!永和帝是她厌恶的庶子,宗室是她厌恶的绊脚石。章家是她娘家,可章家现正跟她作对。算来算去,唯有个杨景澄,算她略微挂念的晚辈。非要拧着章太后,至杨景澄于死地,章首辅自问,他不敢。
原是想趁着章太后病重不理事,悄悄把事儿办了。不想杨景澄那般勇气,居然胆敢在京里横冲直撞。现满京皆知他归来,亦满京皆知他的去处。他去了诏狱,先履行了他作为丈夫的承诺。
男儿存世,首要便是养家眷、护妻儿。在这动辄为了权势钱财,舍妻弃子的世道,他的行为尤其的令人震撼。升官发财死老婆,所有人都这么想,但所有人也都知道,那不对,不合圣人言。
旁人做不到的时候,做到了,便是圣人!
章氏兄妹在僵持,谁都不肯让。良久,工部尚书徐立本奏道:“回禀娘娘,章士阁与赵良策,事涉徽州民变,理应押回京中审讯。杨景澄擅自处置,确有不妥。”
章太后语调冰寒的道:“你在堂上,念他大名?”
徐立本噎了噎,这就是章太后不好打交道的地方了。她是女人,她天然有胡搅蛮缠的权力,且她胡搅蛮缠了,还不能说她什么。好半日,徐立本只得道:“他已被革职夺爵,现为庶民。臣二品官员,念得他大名。”
章太后又问:“谁革的!?”
徐立本立刻低下了头,没敢再说话。安永郡王却十分不厚道的当着章太后的面,看向了永和帝。
永和帝后背一僵,完全不敢回头看坐在他身后的章太后。须臾,章太后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当即气的浑身哆嗦。抬手便一掌,扇在了永和帝的脑袋上。若搁从前,永和帝只怕得叫她扇下椅子去。只可惜,她久病之躯没了力气,这一掌看似凶狠,却没有撼动永和帝分毫。
“革职随你们,”章太后的气息开始混乱,“但他爵位乃天生,要夺他的爵,没我的印,我不认!”
章首辅没说话,徐立本又只得和稀泥道:“娘娘,此事已昭告天下了。”
章太后脸色铁青。
丁褚也出来打圆场道:“爵位容后再议,今日臣等正商议,杨……额……前瑞安公世子擅杀同僚之事。”顿了顿,丁褚放缓语气道,“娘娘,臣等虽知前瑞安公世子年轻气盛,一时情急,但法不容情。如若放任不管,长此以往,旁人恶意学了去,随手给不对付的同僚扣个罪名便杀,岂不是祸乱朝纲?”
有人开头,康承裕等人连忙跟上。在场皆是饱读诗书的良才,放他们引经据典,当场即能写出无数的锦绣文章。这也是安永郡王与李纪桐没下场吵架的主要原因,他们两个半文盲,不让动手的前提下,真的吵不过。
章太后本就在病中,精力十分不济。出场时那份气势,已然消耗了她大量的体力。就在不久前,她能坐在上头,听朝臣们从天光吵到天黑。可此时,众人明显感觉到,她在慢慢的萎靡,无法集中精神了。
丁褚等人说的更来劲了,还十分默契的跳出了两个人,假意帮着章太后争执,实则在拖时间。趁他病要他命,论欺负病人,在场个顶个的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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