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当他是小孩子!
他已经十六岁了。正是所谓的青春期。
所有生理卫生和育儿的书籍都说青春期的孩子出现叛逆的心理是一种正常的行为,这是孩子(还是这个词!)的独立意识和自我意识日益增强的表现。
柯拉松先生背着他偷偷看的那些亲子书上也是这么说的。
他曾当着那男人的面,对着那些印刷得很糟糕的畅销书籍进行一番深刻、富有才华的挖苦,这一行为唯一的影响就是让柯拉松更加坚定地阅读育儿书籍。色斯灵尼尔这种半吊子的教育书籍太多了。这座世界中心的岛屿上有着被芙蕾雅所宠爱的小宠物乔斯,围绕着他建立起来的医疗体系只要朝任何领域倾斜一点点资源,都足以让那些半瓶子医生们赚得盆满钵满。
许多母审,他还是能经常遇到那种赤脚医生,他们总能唤醒他的记忆,在消毒水和霉菌的双重气味里,他记起了自己在色斯灵尼尔读书的时光。
色斯灵尼尔的医生自豪地将那座汇聚了全伟大航路最多庸医的高塔称之为阿斯克勒庇俄斯之塔。嵌满白贝壳的倒叁角高塔上蜿蜒缠绕着绿色的藤蔓,如一条巨蛇攀援其上,人们简称那座紧邻着王宫的医疗之塔为蛇塔。而罗在那座塔里最深的回忆却与医疗毫无关系,主要人物也和医学、洁白等字眼毫无联系。
一身全黑的柯拉松低下头,声音沉稳而饱含歉意。
“罗还是个孩子。”他说,“请原谅他的无礼。”
罗坐在一个他以为那孩子已经看不见的地方,盯着柯拉松对面那些趾高气扬的家伙。他们的身上还带着伤痕,脸上的拳头印正好能和罗的拳头完美对照。罗捏着带血的拳头,咬着牙,黑色的粗线圈起来的眼睛,阴郁又暴躁。
布莱恩·乔斯,阴险地笑,鼻孔朝天。他终于抓到了机会羞辱罗西南迪。他恨每一个芙蕾雅的男人,尤其是罗西南迪。受宠的罗西南迪,芙蕾雅最喜欢的罗西南迪,唯一的王妃罗西南迪。
他尖锐的笑声回响在罗的耳朵里,越来越响。罗猛地跳起来,朝那个粉头发的医生喊出了他刚刚决定好的名字:“屠宰场!”
胸前别着绿色小蛇徽章的高傲医生们花了半个小时找回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件,罗被拒绝再次进入蛇塔。这个曾经最年轻的成员被禁止再进入蛇塔一步,他被踢出了蛇塔联盟后,这一殊荣由一位叁十四岁的医生接任。
走回家的一路上谁也没说话,主要是罗拒绝谈话。
罗西南迪则一直看着他,暗自回想着那本被罗评价为愚蠢到家的《如何与青春期的孩子沟通》,随时准备在罗那张固执的脸转过来时露出笑容。他已经做好了为青春期的孩子答疑解惑的准备,但仍然被罗的“倔”搞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芙蕾雅提议用海贼的办法,抽他一顿,看他还敢再整天整天不说话,冷脸对人。但罗西南迪决定还是要用海军的办法,用爱感化这个年纪的孩子。芙蕾雅嗤之以鼻。
罗走在罗西叁两步前,抱着他的刀——也是不久前才开始的,罗西南迪真不知道色斯灵尼尔上有什么需要罗拿刀的。青春期的小孩固执地扭头,看着行人在大街上走过,色斯灵尼尔漂亮的花草和高大的白色石质建筑融为一体。
他一点都不后悔打了那群自以为长辈和教授的医生。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成为一名比所有人都厉害的医生。具体怎么做,他还不知道,但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非要那群除了年纪以外一无是处的家伙们指导。他此时此刻唯一苦恼的便是柯拉松先生。
柯拉松先生怪他,他立刻就会发火,柯拉松先生不怪他,他还是发了火,羞愧和愤怒的火焰灼烧着他的心脏,他觉得自己还是被柯拉松先生当成是那个垃圾场里的小孩子。
他不想交谈,唯有沉默。
但如果早知道打了蛇塔里那群庸医的后果是被柯拉松送进更加无聊的学校,他还不如留在蛇塔里继续忍耐呢!
罗阴沉地背着书包,慢吞吞地走进学校。柯拉松带着阳光的蠢笑,在校门口朝罗告别。周围人投来异样的目光,罗没有回应柯拉松的热情,快步走进学校。
人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非同寻常,芙蕾雅就对可颂(从名字开始罗就不喜欢这个小屁孩)怀抱着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她不知道怎么,就是神奇地从这个四岁还在啃脚趾的小屁孩身上看出了神童的影子。
可罗西南迪对罗毫无要求,他只希望罗快乐地长大。而他唯一的小小要求看样子好像还注定完不成了。
课间——愚蠢的自由活动时间,老师把孩子们赶到空地上,要求他们做活动。其目的是培养学生的领导能力和配合能力。
所有的孩子们飞快地跑下楼,坐在扶手上唰地一下滑下去。他们换上运动鞋,跑到球场上踢球。
老师的目光盯着新入学的罗,罗装作没搞懂他们意图的样子,慢吞吞地走出来,换上鞋,在周围环视了一圈,绕过玩耍的孩子们,穿过左边的走廊,找到堆放木材的地方。
他在一堆圆木上坐下,坐了半个小时,这就是他在这所学校待得最后的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后,他因为把那群对他怀抱着仇恨、嘲笑和好奇而来找麻烦的同学全部分了尸。校长惊恐地把他赶出学校。
罗踢着石子,还背着那个罗西南迪给他买的愚蠢书包,慢吞吞地走向家——他和罗西南迪的家。那个明明只有两个人,却总留着第叁个人位置的家。
他走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越靠近家门,他就越能想起柯拉松早上把他送进学校的那个笑容。在最后一个拐角,他的腿再也抬不起来了。他转过头,走向另一个方向。
他每天早上都按时出门,被柯拉松送到学校附近再默默拐回来,等到放学的时间到了,再装作刚放学的样子跑回家。就这样,一周的学校生活他都是坐在儿童乐园的秋千上度过的。
直到芙蕾雅找了过来。
既然是离家出走,罗觉得,怎么也得走得远一点吧。
“你傻吗?”芙蕾雅问,“走得太远了他们找不到我了怎么办?”
罗鄙夷地看着她,她这根本就不是离家出走,只是在撒娇而已。
在罗的坚持下,还是把离家出走的距离从城里挨着王宫的街道变成城市外海边的小村子。
芙蕾雅倒是无所谓,不管她走得多久,她都坚信他们一周之内必定哭爹喊娘地跪在她脚下求她回家。毕竟这一绝招还从未失灵过。(她不去想这一招是在香波地无师自通的,唯一的使用对象是雷利。)
罗翻着白眼,在磨坊村村郊找到了一间小房子。这间房子是他们离家出走的理想场所,只要顺着马路走上叁个小时,他们就能回到喧哗的城墙里,回到过去的生活中。而另一个方向,一个谁都不认识他们的村子就在更近的地方,虽说是村,但已经有了镇的规模,还有一些商业街和店铺。
最重要的是,他们走得太快,忘了带钱,这栋废弃的小房子不用他们付出任何资金。虽然芙蕾雅不介意使用一些海贼的手段,但罗情愿少点麻烦。
尽管这间房子很小,收拾他还是费了他俩点时间。芙蕾雅卖了她带出来的耳环,买了一些日常用品。镇子上的当铺认不出一亿贝利的祖母绿,把那当成是一对值点小钱的金耳环,罗暗中把那对希腊风格的耳环记下来。
这间房子只有一间客厅(后来被他改成了医务室),一个浴室(“没有浴缸!”芙蕾雅嚷嚷。),一间厨房,一个卧室。卧室也只能放下一张床。他们谁都不想睡地上,于是决定一起睡在床上。罗是个连胡子都还没开始长的小屁孩,甚至还没开始用男人的目光看芙蕾雅,谁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唯一值得开心的是这间房子有个很大的院子,废弃多年的土地上长着高大的树木和繁茂的野草。
罗在两棵鹅掌楸之间连上一根晾衣绳。而很快晾衣绳换了地方,树间的绳子变成了一张吊床。原因是芙蕾雅夜里能把自己整个摊成大字型,霸占一张床的每一个角落,一脚就把罗踢下了床。罗想起了偶尔夜里会从罗西南迪房间里传来的巨大咚声,或许真的不是因为罗西南迪的笨拙才把他自己摔下床。
但他还是经常跟芙蕾雅挤在房间的床上,因为仲夏时分,闷热难当时,只有房间里有一台嗡嗡作响的风扇,永远只会对着芙蕾雅吹。更何况色斯灵尼尔蚊子的威力丝毫不弱于四皇,再者——就算是睡在吊床上,还是会掉下去的。
村镇里的居民对这对新搬来的男女十分好奇,每当他们去村子里吃饭的时候都会好奇地盯着他们看。芙蕾雅没什么自觉,一边吃着海鲜炒饭一边唠唠叨叨惦记着夏洛特家的甜点。
自打她为了可颂和比ig摸m大战八百回合之后,他们两个势力就断了交,上了彼此的黑名单。虽然最后她还是把可颂留下了,并且把孩子她妈和姨妈(芙蕾雅这个时候才发现夏洛特·阿曼德居然在香克斯手下干了好几年了……)留了下来。但她丢了好几座岛,还让克力架带走了不少机密消息,这些倒是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以往让芙蕾雅沾了光的蛋糕和甜点也断了来路,她当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现在想起来那些甜甜的糖果和蛋糕便馋得受不了。
她的声音从罗的左耳朵进,从他的右耳朵出,心理上早熟的男孩一点反应都没有,沉默地喝着一碗汤。他终于听烦了,放下碗,冷冷地骂了她一句活该。芙蕾雅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脸摁进海鲜炒饭里,罗暴躁地跳起来,手朝芙蕾雅伸出去。
就在R音节脱口之前,一声软软的问候从一边传了出来。
穿着围裙的小姑娘抓着一个托盘,关切地看着罗:“你没事吧?”
小姑娘看起来只有十五六的样子,跟罗正好差不多大,皮肤白得不像话,在光下呈现一种有点病态的透明感。她的眼睛圆圆的,和芙蕾雅完全不一样,里面全是友善无害的关切。
在这样的目光下,罗忽然沉默了,他坐了回去,胡乱应了两声,抬起汤碗掩饰性地喝了一口。
小姑娘从围裙的兜里掏出手绢,递给罗。
罗别扭地接过来,胡乱地在脸上擦了一下。
小姑娘忽然笑了,指了指他的脸,罗摸了半天摸不到地方。小姑娘主动伸出手,从他的颧骨上取下一粒米饭。
罗不好意思地扭过脑袋,就看见桌子对面的芙蕾雅杵着下巴,脸上带着一种恶心的姨母笑。
“你那是什么表情!”他低吼。
“嘤嘤嘤,我家的孩子终于长大了,也到了恋爱的年纪了。”
芙蕾雅抹了抹不存在的泪花,抬起头,飘到那小姑娘身边:“呐,我是芙,这是罗,我们是新搬来的。你叫什么名字?你看这个臭小鬼怎么样?有没有那种电流从两人目光接触的地方流过的感觉?”
“诶?”小姑娘吓了一下,缩了一下肩膀。
罗跳了起来:“你在干什么呢?喂——别理这家伙。”
“怎么了,交个朋友嘛。”
“谁信你啊,你这家伙满脑子污秽的东西!”
“哈?等过段时间你这个小鬼就该跪地求着我帮你介绍小女孩了!”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吗?”
小姑娘捧着托盘,看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们关系真好啊。”
“谁跟这家伙关系好啊!”他们一起吼道。
小姑娘发出一阵轻快的笑声,说:“劳拉。我的名字是劳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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