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雪真这一世活了一千多岁,没有了魔毒,他修行也顺利许多,成功在八百岁时进入大乘之境,此后修为停滞不前,他明白,他是下凡来历劫的,天道不可能让他飞升,他于修行一事上没有执念,索性把时间精力用来陪伴亲友,探索秘境,游历山川。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仙逝后,镇守魔域近九百年的魔主,也追随他而去。
大楚朝昭明十八年三月,镇南王起兵造反,势如破竹,不过六个月便杀至京城。攻城三日,皇城告破,京城一片混乱,镇南王占领皇宫,与宫中的太后母子重逢,于御花园内大摆宴席,犒赏三军。
三天前,废帝贺雪真被人掳走,关押在京城某一处庄园内。此时他听着不远处皇宫内宴饮歌舞声,已经三天没吃饭,饿得浑身无力,正躺在柴堆上思索着,究竟是谁把他掳来,又该如何逃走。
就在这时,柴房的门开了,两名壮汉走了进来,步态中带着几分醉意。一人蒲扇般的大手捞起贺雪真,狎昵道:“这就是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虽然是个草包,但你别说,这模样身段,比戏园子里的角儿还让人上火。”
“主子让我们抓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悠着点儿!”
“怕什么,你当主子把这位抓来,是要好吃好喝地供着他的?不过是为了折辱他罢了,这事咱们提前替主子做了,他非但不会怪罪,还要奖赏我们!”
贺雪真皱起眉头,忍耐着壮汉满身的酒气,问道:“你们主人是什么人?”
壮汉嗤嗤笑道:“陛下想知道,先陪咱们快活一宿。”
两大汉扑上来撕扯,贺雪真挣扎扭打,那醋钵大的拳头登时落在头上身上,打得他眼冒金星,酸水反涌。
就在这情势危急之时,两名大汉忽然软倒在地,贺雪真喘着气,眼前金星直冒,浑身酸痛难忍。
一个愉悦的声音高高在上:“贺雪真,你可真是狼狈。”
贺雪真抬起头,眸子勉强对焦:“……崔治?”
崔治身旁几人放倒壮汉,拖到一边丢开。
崔治是他的男后,两人大婚已有八年之久,但是三个月前,他失踪了。然后前方战线传来消息,镇南王的军师,除了那位料事如神的凤律,还多了一名与皇后面貌肖似的年轻男子。
纵然两人之间已是同床异梦,相敬如冰,贺雪真也不敢相信崔治真的会背叛他。但此后出现越来越多的证据,全都指向早在四年前,崔治就在不断向镇南王传递消息。
真是讽刺啊。
想到这个人也曾与他耳鬓厮磨,亲密无间,便觉得崔治的背叛宛如一把冷刀,狠狠地捅在他内心最软弱的地方。
那时已经痛到了极致,所以现在看见崔治,贺雪真内心一片麻木,竟是毫无感情波动:“崔治,是你将我掳来的?”
崔治勾起嘴角,愉快道:“不是。这世界上,憎恨你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我沦落至此,你还不满意吗?”
“满意?”崔治蹲下来,恶狠狠地捏起贺雪真的下巴:“我最憎恶的人还活在这个世上,我要怎么满意?”
“你想怎么样?”
崔治垂下眼,拨弄着手里的东西。
贺雪真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个碗,碗里盛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
崔治耐心地搅动白粥,淡淡道:“陛下平日吃惯了鱼翅燕窝,吃这些粗茶淡饭,想来是不习惯的。不过嘛——”
他抬起眼睛,轻蔑地看了贺雪真一眼:“你只配吃这些。”
贺雪真的眸光落在那碗粥上,很烫吧,崔治捏着碗的手指都已经烫红了。
“陛下,吃了这碗粥,准备上路吧。”崔治向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两人上来按住贺雪真,崔治把那碗滚烫的热粥灌进了贺雪真的喉咙。
贺雪真烫得食道抽搐,然而他被人用力按着,只能任由崔治把粥全部灌下去。
从喉咙一直烫到了胃里。
没多久,一种比烫更难忍的痛苦,从四肢百骸蹿升而起。
他痛到浑身颤抖,汗珠自全身毛孔渗出,仿佛有千百根牛毛针扎。
贺雪真看向崔治,他紧紧咬着牙关,只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疯狂哀嚎。
“这就是小理经受过的痛苦,难受吗?”崔治眼眶红了:“我为了他拼命求你,你假装答应我放过他,背地里还是叫人把他毒死了,用的就是这鹤顶红,感觉如何?”
贺雪真手指扣入地面,咬紧牙关,他想说他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他没叫人杀崔理,但他们之间相隔的天堑,并不是崔理一件事造成的,解释也无用。他更怕自己一开口便会毫无体面地惨叫,他不要在崔治面前沦落至此!
那痛渐渐地轻了,贺雪真甚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了。
接着,他发现自己真的飘了起来。
变成鬼了啊,贺雪真无所谓,但他发现自己只能跟着崔治。
他跟在崔治身后,看着他让人把自己的尸体用草席一卷,丢到菜市口,看到所有人都在欢庆镇南王登基,他这个荒淫昏聩,无道失德的君主终于死了,没有人为他流泪伤怀,真是凄凉得让他想笑啊。
跟在崔治身后,他才知道,把他掳到京城那座庄园的,是凤律。凤律是太傅的门生,是太傅留给他的肱股之臣,也是他年少时用憧憬爱慕的眼神看过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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