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子晋无语地转过头去,继续与那个庄陶工对话。
“你的意思是说,换了新的督造太监后,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正是!”
庄陶工斩钉截铁地说道,“老朽年纪大了,已经干不动了,子孙们也没有人能继承我的手艺。别人都不敢说,那就由我来说。”
庄老头看来是个猛人。
“这新来的梁太监虽然只是上任了不到一年,却是处处和我们何郎中不和。之前定下的规矩也被他改的七七八八。最近的一次窑变甚至差点出了人……”
“老庄!够了!”
何郎中高声打断了庄陶工的叙述,转身对邱子晋作揖,“大人,老庄他心直口快,绝不是故意要冒犯梁公公的,请大人们不要放在心上。”
邱子晋之前在歙县惩治当地豪强士绅的事迹已经传到了他们景德镇。
传说中眼前这位长得喜庆的万大人更是“暴虐成性”,“凶残无比”,把歙县的两个年老的乡贤吊起来拷打示众。
何郎中可不敢任由这个陶工继续说下去,免得他为此得罪人,丢了命。
“梁公公……是哪位?”
万达摸了摸下巴。
旁人眼里视若洪水猛兽的内侍太监们,在万达这里那就根本算不上什么。
别说一个督办太监了,就算是五军都护府的守备太监,封疆大吏,真的要是犯了法,他都有办法惩治。
“这事儿不急,一个太监而已,问问东厂那边就知道了。”
听这位小万大人口气如此之大,倒是把深受宦官之害的何郎中等人给听的没了脾气。
听听这话说的——一个太监而已,问问东厂就行——东厂的人难道是那么容易差遣的么?
邱子晋闻言,也是感慨不已。
他这监察御史的官职再牛,奏折能够直达天听又如何?
真的办起案子来,比起这位行走在各种势力边缘的万大人,还真的没有他横行霸道的底气。
“哎呀,别说这些了,那个‘限量版’仓库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
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再在这热辣辣的日头下面走下去,万达都觉得自己要热炸了。还不如去参观参观御器厂,去室内看看珍宝呢。
“何郎中,你放心。”
一行人离开凉棚,朝窑厂那边走去。
“本官就看看,我不会要的。”
万达真诚地说道。
毕竟在他的眼里,侯爵府的瓶瓶罐罐与六百年后,路边上打着“跳楼清仓大甩卖,走过路过别错过”招牌的瓷器店里卖的东西也没啥很大的区别。
何郎中苦笑一声,和宋县令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紫禁城宁清宫内
周太后趴在榻上,泪水流个不停。
已经爬上了淡淡细纹的眼角因为长时间的哭泣已经微微发肿,过于炎热的天气让本来四四方方的皇城更显的憋闷,教已经哭泣了将近一个早晨的太后几乎无法透气。
“娘娘,您不能再伤心了,不然崇王陛下知道您这样折磨自己的身子,怕是走在路上都要难受啊。”
她的大宫女跪在榻边,一边为她打着扇子,一边安慰道。
“那么热的天,他一个做哥哥的就舍得弟弟上路。汝宁距离京城千里迢迢,济儿他在路上,要是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今天一早,崇王朱见济就来到宁清宫与周太后告别,随即启程,出发前往受封的藩地汝宁。
这对母子彼此心里都清楚,不管按照祖宗家法还是按照当今圣上的心思,只要崇王一离开皇宫,就意味哪怕身死魂消,他们母子都再无见面之日。
按照周太后原来的打算,至少也要拖到崇王成年,娶了王妃,最好连孩子都生了几个后,全家人开开心心地前往封地。
然后她再求求皇帝儿子,多给小儿子封些田庄,好保证幼子全家衣食无忧。
结果现在只有幼子一人孤零零地就藩不算,就连田庄,也只得了百顷而已——陛下说了,一切以旧例为准,参照的是当年郑王朱瞻埈的封赏。
这位第一代郑王脾气暴烈,曾经数次将人活活打死。
周太后的丈夫朱祁镇在位的时候,为了管教这位郑王叔叔,特意将自己身边的御史周瑛派去做郑王的长使。
名为“长使”,实为“监视”,从此之后郑王殿下就老实了一辈子,再也没犯过混。
朱见深以这位先辈为“榜样”,封赏自己的弟弟,恐吓的意味不言而喻。
“阿寿呢?他最近忙什么呢?按理说他外甥就藩,他这个当舅舅的至少应该一路陪同才对啊。”
周太后起身,接过另一个宫女递上的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她问的是她唯一的弟弟,“老一辈国舅爷”的锦衣卫千户周寿。
“国舅爷他揽了御窑进贡的差使,这段时间都在忙内务局的事儿。”
大宫女为周太后打着扇儿,贴着耳朵轻声说道,“因崇王匆忙就藩,陛下也没下什么好的赏赐,甚是凄凉。刚巧国舅爷从景德镇得了一批好东西,除了进贡内府,多的已经命人送去就藩的车队里了。”
“说起来,这才是‘自家人’啊……也不枉费我这么疼惜他。”
想到父亲已死,小儿子就藩,如今宫外她也就仅剩下这么一位得力的“娘家人”,周太后就觉得自己孤苦无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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