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华十二年年初,蒙古鞑靼逐渐做大。
脱脱不花的异母弟弟,孛儿只斤·满都鲁与其岳丈癿加思兰合谋,杀死了自己的侄子巴彦蒙克,自称蒙古大汗。并且在短短时间内,吞并了鄂尔多斯和土默特部落。
当年春天,自觉羽翼丰满的这支南元残部,声势浩大地准备侵犯九边之一的宣府。而朝廷根据情报,判断出他们袭击张家口是假,想要趁乱突袭辽阳才是其真正目的。
于是在当年夏初,兵部暗里调派了时任兵部右侍郎,熟悉军务,尤善练兵的马文升到达辽东,整饬蓟门至辽东边备,以防备南元的声东击西之计。
根据本地的锦衣卫刺探得来的消息,这位马大人千里迢迢来到辽东后,就带领着官员将附近几个险要的边镇都视察了一遍,协同州府修缮加固城池堡垒,并且在当地的青壮年里选出了一批熟悉土风土情的小伙子,有汉人,也有鞑靼、女真部人,协同一起操练。每日出操,他都亲自披甲,与战士们共同演戏,很是得到这些北方汉子们的尊重。
满都鲁见辽东严防死守,无隙可乘,只能按兵不动,转而回去草原,重新投入部族的争斗中去了。
从成化十二年的秋天,一直到十三年的秋天,一整年的时间里,辽东既无鞑靼骚扰,也无女真犯边,彼此相安无事。
非但如此,辽东马市还开得红红火火。
马匹自然是马市交易的大头,辽东马市开设于永乐年间,一来是为了向朝廷输送战马,二来则是为了“羁縻”外族部落。
在永乐帝之后,大明的对外战略大方针就是“以不战为上兵,羁縻为奇计”(注释3)。
所谓“羁縻”,就是控制和笼络。
在政治上表现为开设羁縻卫所,以其部落酋长为官员。颁发印信,官服,诰敕,允许他们保留原有的语言,生活习惯,但是必须遵守大明的法律,并且定期朝贡。比如朵颜三卫,建州三卫,皆是如此。
在经济上则表现为,以“互市”,尤其是以“马市”为手段,加强对各部族的民生控制。宣宗皇帝曾经说过:朝廷非无马牛而与之为市,盖以其服用之物,皆赖中国。若绝之,彼必有怨心,皇祖许其互市,亦是怀远之仁。(注释4)
塞外苦寒,无甚产出,想要获得大明的大米,布匹,乃至茶叶,绸缎,各种珍玩,书籍和耕地的农具,总是一味地劫掠,总也不是长久之计。用本邦所产作为交换,两相得利,才是可行之道。
一旦经济上有所捆绑,“战争”就绝对不会是第一选项。
就跟之前杨休羡判断的一样,只有鲁莽的,只顾眼前之利的小部落,甚至马贼们,才会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冒险来变成打草谷。
零星战火变成两邦对峙,一定还有更加深层次的原因。
而且比起除了马匹和动物毛皮,就没有什么其他产出的鞑靼,瓦剌,女真人手里用来跟大明朝做交换的东西更多。他们的人参,貂皮,海獭,珍珠,木耳都很受大明人的喜爱。
而且他们很会做生意。
在京城的时候,锦衣卫们也需要监视各个会同馆的朝贡使者。这些女真人每次都让杨休羡、高会他们很是头疼。
女真人会带上比需要朝贡的物品多得多的东西入京,抛开中间商自己赚差价,不但去京师专门划定给他们的市场里卖东西,甚至胆子大到通过掮客将京中的贵族富豪们引入会同馆,把会同馆当做铺子在里面交易买卖。
杨休羡曾经亲自抓到过周太后的重庆公主,甚至万达的哥哥万通,带着人在会同馆里面找他们买珍珠……甚至因为是私下的买卖,连交税都免了。
朝廷规定各族使者在京最多只能做五天生意,五天后必须打道回府,返回各卫所,不得无故羁留在京内。
这群人于是争分夺秒,即便走在路上,沿途也能和路边的老百姓交易。买些笤帚、畚箕乃至小孩的玩具都好——这些东西在京内什么都算不上,但是出了关就能摇身一变,身价百倍。
反正不管最终这些部族的百姓们有没有获利,这些羁縻官员肯定赚的不少。
有了钱,谁还打战啊?
说到底,大明这边,开设市场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那丁点的税收。
按照陈钺奏折上写的,去年年末建州三卫的突然反叛,其原因是因为马文升杜绝了马市中的农具买卖,耽误了女真人的耕种,所以他们才会大肆报复。
“你要说这是个原因,那确实,马侍郎是下过这个命令……”
邱子晋皱着眉头说道,“但那不是为了故意刁难他们女真人,而是为了防止铁器被输出到鞑靼那边,锻造成兵器。要说针对,那针对的也是满都鲁才对。”
受到自然环境和技术发展的约束,边疆各地的部民至今还没有充分掌握好稼樯技术。耕种土地的犁头,铁锹,铁铲等,依然需要依靠进口。
“而且那也不是去年才下的令,前年马侍郎刚到辽阳的时候,夏天就下了这道命令。说女真人害怕没有农具,耽误今年的春耕才前来劫掠,难道他们去年春天不种地么?”
万澜晃荡着小腿,一针见血地说道。
这位马侍郎可不只是仅仅会行军打仗的粗人,他曾经在陕西做过七年的巡抚,整顿西面的茶马贸易。他在陕西的时候,有一项巨大的功绩,就是为朝廷用茶盐换取了八千多匹良马,是明代武将中极少数拥有超高经济手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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