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此处,宋棠已将大半的事情确认。
裴璟说,他的目的在于她能够做想要做的事情,而她重来一次,想要的首先是沈清漪与裴昭尝她尝过的痛苦滋味。这大概就是裴璟没有要裴昭性命的缘故。
一个不能人道的皇帝,她不必忍着恶心侍寝,这是裴璟默默为她做的事情。
其后,是一个性命垂危的皇帝,免去她诸多后顾之忧。
她是讲理之人。
裴璟不逼迫强求她,为她做这些事,不求回报,她心中也存着感谢之意。
可依然无法回应裴璟太多。
她对这深宫,这所谓的荣华富贵,实在没有留恋。
宋棠起身离座,冲着裴璟一个深福:“此番得以与亲人团聚,仍要多谢宁王殿下。虽往后未必有缘再相见,但定会祈盼殿下平顺安乐,身体康健,如意吉祥。”
裴璟没有出言挽留宋棠,放她离去。
眼前一杯茶慢慢的凉透了,罗汉床的人终于有所动作,重新将窗户打开。
外面又下起雨。
细细密密的雨丝随夜风扑进来,裴璟将一杯冷茶饮尽。
前世,他自边关凯旋,她却成为了皇兄妃嫔。
皇兄宠爱她,她时时欢喜,每每见她,她看皇兄的一双眼藏着绵绵爱意。
那个时候,他想着,一边是他敬爱的皇兄,一边是心系皇兄的她,他那些心思,自该歇了,免得叫所有人都难堪。却不想,一朝后宫翻覆,她被打入冷宫,皇兄似恨她入骨,想要取她的性命。
当年,是在这德政殿外。
那一日雪下得极大,他跪于殿外,只求皇兄饶她性命,而皇兄不允。
“她身在后宫,竟蛊惑于你,朕更加不能容她。”
可皇兄明知他与宋棠什么都没有。
他望皇兄放过她性命,说的也是看在宋家有功朝廷的份上。
他没能救下她。
即便将最大逆不道的事情也做了,依旧没有能救下她。
此后无数个日夜,他一遍遍想,若他有所求,唯望若有来生,她能自由自在,不必再经历这一世辛苦。他在寺庙中为她点得一盏长明灯时,不曾想过,这世间当真会有重来一次这样的事。
宋棠心里没有一个裴璟,他一直都清楚。
强求无用,且她历经过情伤,大约对这样的事情有所抵触。
他又是这样的身份。
若常常看着他,焉知不会想起那个伤害过她的人?
如此也罢。
她离开这皇宫回到亲人身边,自有亲人爱她护她,她同样不会委屈了自己。
而他,留在宫里也好。
这皇位落到旁人的手里,他不放心,他只能保证自己不会伤她。
这般想来亦算得上是在守护她了。
裴璟偏头看一看窗外,无论如何,起码这一世,她想要的都已得到。
·
五月。
新帝正式继位,改年号永平,是为永平元年。
朝堂上暂无什么大变动,事事平顺。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一切如旧。
夏天却是实实在在的到了。
天气日渐炎热,从清早开始便能觉出躁意,叫人不得安睡。
宋棠在铺着玉簟的床榻上翻了个身,闭着眼,伸手想要去摸一把团扇为自己扇扇风,手指方才触到扇柄,却叫人先一步夺走了。下一刻,一股凉风袭来,叫人浑身舒坦,她勉力睁开眼,见娘亲坐在床沿,却也不嫌热了,便挪过去,伸手将人抱住。
“娘亲一大早的这是做什么?”
她重新闭上眼,笑着懒洋洋说,“扇风这样的事让竹溪做便是了。”
宋母一面含笑为女儿扇风,一面将宋棠颊边碎发别在耳后:“说出来也不怕棠棠笑话,娘亲昨夜做了个梦,梦到你不曾归家,心中发慌,忍不住过来看一看。”
听言,宋棠不得不睁开眼去看自个娘亲。
她无声看得一眼,又看得一眼,手臂把人缠得更紧,娇嗔道:“一大早要惹人哭,昨日回来便被娘亲抱着哭得好一场,眼睛这会儿只怕还肿着。”
“左右是回来了,娘亲莫慌。”
“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女儿定会多多陪在娘亲身边,在爹娘身边尽孝。”
宋母何尝不晓得这些?
只从前未曾想,女儿有回到身边的一日,生怕全都是假的。
“太后娘娘仁慈,允你们归家改嫁,娘亲纵想留你也怕留不得太久。”宋母悄声说,“咱家女儿可是块香饽饽,不知多少人已私下里同娘亲打听你改嫁之事。”
这话宋棠便不爱听了。
她瞬间清醒,坐起身扶着宋母的肩膀,认真说:“女儿绝不会随便嫁人。”
说着宋棠又轻哼一声:“且不论那些人存的什么心思,单我高兴不高兴,便一定是不高兴。哪怕排起队,那些人也轮不到我多看他们一眼。”
“若再有人问起这些事,娘亲只管放话,说我要为先帝守寡三年。”
“便不信还有人敢随意打扰娘亲。”
女儿刚回来,也是不好多说这些。
宋母同样舍不得让女儿轻易的出嫁,于是道:“棠棠且放心,你不点头,娘亲不会随便应的。”
说着宋母一笑问:“可还要睡?”
“若不睡了,起来用早膳,娘亲叫厨房准备的都是你爱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