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一掂那沉甸甸的钱袋,随即将它还给一旁的侍童,皮笑肉不笑,“不好意思这位兄台,我们公差在身奉命行事,没有办法。”一扬手,“搜!”
裴行止还想说什么,却被男子用肩膀撞开,五名官兵一同进入室内,为首的一把掀开挡在外室与内室之间的纱帐,徒然愣住。
红衣女子背对众人坐在榻上,背影纤细发如泼墨。
她微微侧过头,长睫下眼波流转,在看见他们时蹙起修长的眉,低下头抚了抚高高隆起的小腹,柔声安慰道:“宝宝别怕。”眼角瞥过众官兵,朱唇轻启,这次却带了些冷意,“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裴行止在微怔后迅速反应过来,走前去扶住“女子”单薄的肩头,“怎么了,可是腹中疼?”
美人侧着脸看他,又软了嗓音,“他们吓到孩子了。”
裴行止瞥了一眼身后,淡淡地道:“阿砚,送客。”
眼见侍童阿砚将官兵们送出去并闩好门,疏璃抽出藏在衣服里的枕头,拍拍胸口,“好险。”
裴行止眼中蕴了笑意,“你醒得倒是及时。”
疏璃抬眼看他,“冒然将我救下,不问问我犯了什么事?”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我为何要知道?”
“我可是朝廷命犯,杀人不眨眼的那种。”疏璃笑得狡黠。
“唔,这么厉害?”裴行止眸中笑意愈深,“那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为了掩盖我的行踪,我必定是要杀你灭口的。”
阿砚去了外室端药,没听见他们神神在在的对话,走近只听见“杀人灭口”四个字,霎时间变了脸色,却被裴行止拦下。
裴行止接了药递给疏璃,打趣道:“我可没见过这样弱不禁风的杀手。”
疏璃笑出声来,一鼓作气喝完漆黑浓稠的中药,将碗递还给他时正色道:“谢谢你,救我一命。”
裴行止摇头,“举手之劳而已。”嘴角微扬,“在下裴行止,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疏璃。”
烛火忽然一声爆响,裴行止将纸罩摘下,用剪刀将烛芯剪短一截,跳动的火光衬得脸孔如玉,看了眼他,问道:“明天我将启程回城,你又该如何打算?”
“回哪?”
裴行止轻声答:“青云城。”将剪子放下,“我来京都办事,办完就该回去了。”
“照今天的架势,这里肯定是不能待下去了。”疏璃撑着腮,“如果不嫌麻烦的话,我能跟着你们吗?”
裴行止顿了顿,尚未答话,阿砚已露出不满神情,道:“公子——”
“反正我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说不定哪天就死了,不会赖着你太久的。若是担心受我连累,被发现了就说是你抓了我准备向官府领赏,我会很配合的。”
疏璃眼中满是盈盈的笑意,说着这样的话却语气平常甚至带着笑,像是压根不在乎自己还能活多久。
裴行止皱了眉,“别说这些傻话了,青云城里住着天下第一医圣闻溪,会有办法的。”
是答应疏璃随行的意思。
红衣的美人面色虽孱弱苍白,神情却飞扬起来,“那就多谢裴大哥了。”
裴行止微微一笑,“你既称我一声大哥,我自然是有责任帮你的。”
眼前的这个人,是当真称得上是温润如玉、君子如兰,一举一动都透露出极高的涵养和无比的善意。
疏璃深深地忧郁了。
要是自己的攻略目标都这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该有多好。
青云城是京都外一座小城,城虽小,却实在富庶非常,在还没有天枢国的时候就已发迹,裴家是青云城的百年望族,每一届家主即为青云城的城主,如今裴行止年纪轻轻便继承了城主之位,操持着裴家与城内事务。
作为根基深厚的家族,裴家府中多为世代培养的家奴,自是忠心耿耿,是以裴行止领了个活人回家,也没有半点风闻传出府。
而因南方愈演愈烈的水灾之事,本就身体不好的皇帝更是被气的重病咯血,卧床不起,国事只能交由太子代劳。百里云让一时忙得焦头烂额,搜寻疏璃的事虽未曾耽搁下,到底是被拖累了。
以上,疏璃能够安稳这么长一段时间也是有道理的。
裴行止果真为疏璃请来了闻溪,大名鼎鼎的医圣在仔细检查过他的身体后只能摇摇头,开了几方温养滋补的药便作罢。
裴行止对疏璃出奇的好,各类名贵药材都给他寻来过,并盯着他逼他忌口养生。
可是没用,疏璃的身体依然每况愈下。偏偏这个人还不当回事,为了拒绝喝药要求放风打滚耍赖无所不用其极,仿佛满身病痛的不是自己,整天笑啊笑的,笑得知情人看了都觉得心酸。
裴行止拿他没办法,终究是无药可医无多时日的人,他也便不再拘着他,任他在府中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只一点:不准出府——一来怕被人发现,二来初春的风太凉,疏璃会吃不消。
……
花灯节是青云城一年一度的盛会,待到夜幕降临时路边将会摆出各式各样的花灯,人们戴着面具提着灯走走停停观赏街市中的盛景,杂耍团使出十八般武艺,小贩沿街叫卖各式吃食,酒楼肆馆门户大开,酒香菜香并着胭脂香流淌,实在是热闹非凡。
眼前花灯汇集,如银河般璀璨绚烂,人们的欢声笑语融在空气中,疏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到这副景象,忽然觉得活着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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