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妹妹已经老了, 经了过去这些年,身子也坏了, 还不知道能熬几年。
可不管是韩家还是林家,自己跟他们都没有任何联系。
而韩家和林家的电话, 更不是寻常人能拿到的。
他就是请人查那些事, 也都是花了几个月,转辗找了一个认识的人,现在在军区文工团工作,才打听到的。
反而是林舒, 她就是他们学院的学生, 因为课题的关系,他跟她已经多有接触。
他收到广州中大那边的项目邀请, 就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让林舒去广州,也可以和她外祖母相处相处。
所以就叫了她过来, 说了这事。
可是他没有想到她说起她亲生父母时神色竟然是这么冷淡。
除了最开始的时候有些讶异,后面神色平淡的近乎冷漠。
没有好奇, 没有眷恋, 当然,也并没用什么怨愤。
陈伯望仔细看她。
她问他,“院长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带着突然竖起的防备。
他要怎么回答?
哪怕现在有九成九的确定, 但没有苏令云的亲口说明, 他也不好直接跟她说,我知道你亲生父母是谁,我是你的舅公这样。
陈伯望默了默, 转身从身后拿了一个相框,伸手摸了摸相框里面的人,道:“我跟你说个故事吧。”
林舒略皱了皱眉。
她心头莫名地涌出了些抵触和厌恶……她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突然问她知不知道什么亲生父母的事,还接着拿了个相框要跟她讲什么故事……
想来这个故事应该就是她亲生父母的事?
林舒生出一种荒谬又烦闷的情绪。
“不是我,”
陈伯望把相框推到了林舒面前,道,“是我妹妹的故事。”
林舒低头。
就看到那是一张年代应该很久远的相片了。
上面几个少男少女,身上的衣服半中半西,正是民国初年时富贵人家经典的样貌。
林舒没有出声,陈伯望就慢慢跟她说了一个女人漫长又简短的一生。
幼时的聪敏大方,少女时的风华,嫁人后也曾度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接着就是战争的残酷,丈夫的背叛和抛弃,最后身边只剩下了一个相依为命的女儿,可为了女儿的前程,还是费尽心思想让她出去,却不想女儿却未婚先孕,她恨透了那个毁了女儿前程,却因为苏家的家庭成分对女儿始乱终弃的那个男人。
陈伯望道:“林舒,你应该知道,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社会对未婚先孕的接受度都等于是零,更何况是苏家那种成分?那个孩子,她母亲坚持生她下来,不过是凭着对肚子里孩子的一腔爱心,可是为子女计,当为之计深远,要是留下孩子,不仅孩子的母亲前程尽毁,这个孩子也是不会有任何前程可言的。”
“这孩子的母亲有一个堂姐,名苏令云。”
林舒一怔。
她在最初听到苏家时还没什么感觉,听到苏令行的时候已经心生疑惑,这会儿却是一下子串了起来。
她当然知道韩稹妈妈苏姨的名字就是叫苏令云。
陈伯望看到她的神色变化就顿了顿,才继续道:“苏令云本来是苏家大房的女儿,刚出生没多久就过继了出去。”
“……苏令云很早就跟随养父母参加了革命,后来更是嫁给了部队军官……林舒,你应该很清楚,当时苏令云的境况,和那孩子外祖母和生母的境况可以说是天上地下,把孩子送去苏令云那里,已经是我们能想到的,对这孩子最好的出路,所以虽然令行有诸多不舍,最后为了孩子的前程,还是被我们劝动,将这孩子送去了西州。”
陈伯望说到这里终于停住,看向林舒。
林舒的表情先好似还有些困惑,但这会儿却又已经恢复最先前的冷漠。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眼神里甚至还有一丝讽刺划过。
她笑了一下,道:“院长,那既然大家当时都觉得那是最好的选择,那这一页也就翻过去了。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出去了。”
她说完就转身,一点没犹豫地转身准备离开。
“林舒,”
陈伯望的声音沉了下来,道,“你母亲并没有对不起你,她顶住了所有人的反对和社会的压力生下了你,为了你不惜放弃回港市读书的机会,是我和你外祖母百般劝她,最后也是为了能给你一个更好的前程,才答应把你送去苏令云那里。”
终于还是挑破了。
……这送都送了,几十年前的事,您跟我说干嘛?
林舒深吸了口气,转身,看着陈伯望道:“院长,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的确不是我父母亲生的,但我却也不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孩子。那个故事听起来也是一个令人同情和唏嘘的故事,可是对我来说,真的就只是一个故事。因为,你们是把那个孩子送给了苏姨抚养,而我,”
她笑了一下,道,“是我父母在雪地里捡到的,当时外面还飘着大雪,我就裹了一个薄薄的襁褓,被扔在了草垛下面,已经冻得全身青紫,如果我阿妈没有发现我,或者再晚一点,现在就没有我这个人在这里跟您说话了。”
“所以您刚才所说的那个故事,那个生母疼爱,全家人都为之计深远的孩子,怎么会是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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