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奴一眼就瞧见了竹娘站在大相国寺僧房外围的屋檐下,头戴帏帽,踮着脚尖等她。
月奴悄悄从她右侧绕过去,学声猫叫,等竹娘往右转头时她却故意从左边出现,吓了竹娘一跳,惹得竹娘追着她打:“你个精怪,我还以为是谁家狸猫!”
月奴笑着讨饶,才问她:“大三门上有卖飞禽猫犬之类的,要不去瞧一瞧?我与你买一只狸奴赔罪如何?说不定那里有上品狸猫。”
竹娘眼睛都亮了。她早就想要一只狸猫了,可从前翁翁在家时爹不想她玩物丧志,等翁翁走了她寄住在舅舅家就压根儿没有机会再得到养狸猫的机会。她眨眨眼睛,拖长了声音说:“夫子还说瓦寺珍禽奇兽,无所不有。怎会没有狸猫?”
“嘶——”月奴一身鸡皮疙瘩,大相国寺后面两个巷口就是卢家女学,一抬头还能看见女学里飞起的一角屋檐,她打了个哆嗦,将竹娘一把拉过来,“快别说夫子了,出来玩谁想惦记学里的事。”
竹娘不明白一向考核优异的月奴为何每每都这般排斥学堂,却也不哪壶不开提哪壶,乖顺的跟着月奴往集市深处跑去。
大相国寺的第二、三门皆动用什物,在门庭中铺设彩幕,搭成露屋义铺之类,竹娘和月奴一前一后,嬉笑着穿行在彩布、商铺之间。这些铺子有卖铺合簟席的,一扇扇黑漆描金的屏帏、洗漱器皿摆到大街上,有的店里拉拉杂杂挂着鞍辔、弓剑,当然更多的还是时果、腊脯店,为了应景多有重阳糕、菊花酒之类。
还摆着加了蓬草的蓬饵,大宋有食蓬饵以祓妖邪的习俗,因而重阳节大都摆着蓬饵,月奴见那“周家阿婆食铺”摆着的蓬饵热气腾腾,咕咕嘟嘟向上散发着白腾腾的雾气,一笼屉白白胖胖七八个团在一起,店主在上面不紧不慢撒一层金黄的桂花碎,越发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可以猜到咬上一口定会又甜又糯,说不定咬一口还能尝到蜜做的馅儿呢。
月奴不由自主就住了脚步,竹娘看见还有什么不懂?她笑眯眯住了脚,问那店家:“阿婆,给我妹妹包一块米糕。”
谁知道店家和月奴异口同声纠正:“这不是米糕,是蓬饵。”又同时笑起来,店家切了好大一块糕递过来,见两位小娘子虽然头戴帏帽看不清容貌,可都衣衫华丽,乌黑的发鬓插一朵茱萸绒花,举止间香雾满衫袖。
其中一位头上还簪着一朵硕大的金紫色菊花,急着伸手去拿她手中糕,热气将她的帏帽纱帘吹起一角,露出一张迎风芙蓉般美艳的脸庞,老阿婆不由得一愣,扭身从竹罐里舀出一勺蜜粉浇上去:“小娘子且尝尝。”
月奴掰一半给竹娘,自己才咬了一大口,她眼睛眯起来:“嗯!甜!与往常吃的蜜不一样。”
遇到了知音,周阿婆脸上乐开了花:“可遇上识货的,这可是蜜中蜜,俗话称作蜂尖的,一窝蜂里只有雌蜂才配享用的呢。平日里产出太少,我们只留着自己喝。”
月奴笑眯眯的道谢:“谢过阿婆。”
她和竹娘边吃着蓬饵边闲聊,月奴就将今天在宫里发生的事情告诉竹娘,唬了竹娘一大跳:“你居然想要嫁给太子!”
“嘘!——”月奴忙捂住她的嘴,却沾了一手的粉末,手忙脚乱找起了帕子。
两人以大相国寺人多为由让跟随的奴仆都在寺东边的路上等着,因而没有服侍的女使,竹娘哭笑不得,忙将袖里的帕子拿出给她擦擦手,又自己擦了擦嘴,半天才想起适才的话头,将月奴拽到菊墙那里,认真问她:“你真要嫁给——”她看见月奴警告的目光,又压低声音小声问:“——那位啊?”
大相国寺修行的师傅们种出了各色菊花,有黄白色的万龄菊,有粉红色的桃花菊,有白而檀心的日木香菊,有黄色而圆者的金铃菊,有纯白而大者的喜容菊,无处无之。如今依靠竹篾土台,摆出了一堵堵华丽的菊花墙。
月奴见风吹过菊墙,万千菊花层层叠叠荡漾出一道花波,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她认真点点头:“那是自然!”
竹娘从最初的惊愕恢复过来,冷静的想了想就接受了,甚至言语之间还有几份遗憾:“没想到终日一起嬉戏,你居然有了这少女之思,我却半点西洲意都没有……”
竹娘说的是《西洲曲》,讲的是年轻小娘子思念怀郎的情思,月奴哭笑不得,若不是朝夕相处,她哪里会知道前世里可守规矩的竹娘会好奇幼稚的遗憾于自己不通春情?
却听竹娘说:“既然你如今‘开窍’了,那快给我讲讲卫风里‘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那一句,我是怎么也想不到为何心悦一个人就能如此吃亏,你会拿美玉还太子的木瓜吗?”
月奴:……
月奴耗费了半天功夫才给竹娘讲明白了她从未见过太子,也不是想嫁给太子,只是形势所迫,觉得太子是个上好的联姻对象罢了,最后甚至还用上了赌咒:“如果我之前见过太子,就让我今日走路摔个大王八!”
竹娘迅速领悟:“原来你也是不得已。”她毕竟是寇家女,世家女子见多了这种不得已的联姻,因而用不了多久就接受了这件事,她又问月奴:“既然没见过,你怎么让太子非你不娶呢?”
这有何难?月奴压根儿不觉得这是问题,她一个重活了两世的人,还不能迷倒一个十五岁的黄毛小儿?因而她昂起头,豪气满满的说:“那自然要循序渐进,容我今后慢慢筹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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