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时奶娘康氏急中生智, 求了卢氏,将自己女儿套上嘉娘衣裳,又报说“嘉娘病重不治”, 黄夫人感激涕零,又哭着与女儿道别。
圈禁后官府押走了黄府诸人,康氏与女儿是自由民,自然也就与抄家无关,被安然无恙释放,于是她抱着“女儿慈姑”坐上了回老家眉州的客船。
骤遇家中大变,慈姑受了惊,发了许久的高烧,昼夜颠倒,等醒来后许多过去的事情都记得迷迷糊糊,加之人又小,便安然在眉州奶娘老家住了下去。
当初卢氏垂泪送别女儿时,握着女儿的手叮嘱道:“莫要报仇,只顾着活自个儿便是。你活得安然,爹娘在天上才放心。”
有了爹娘的叮嘱,慈姑便也踏踏实实过了下来,虽然幼年懵懂时家破人亡,她也不希求其他,只求能安生活命叫天上的爹娘放心。
可怜这般风帘翠幕、户盈罗绮的人家,一夜之间烟消云散,那些封存在吏部、刑部的厚厚文册也随之封印起来,直至今日……
濮九鸾静静悄悄翻看着这些册页,眉目平静。
楚王,太上皇最钟爱的儿子,长相肖似官家,又被官家抱在怀里长大的,不到及冠之年便被封为最富庶楚地的王爷。人人都以为他要越过秦王继承大统的。
楚王性子算不得好,待自己王府中官员多有苛待,结果被那官员怀恨在心,告发他谋反,官家不信,派了身边贴身的小黄门去质问儿子。
本来到此时还算平顺,可惜那小黄门被秦王买通,到了楚地,居然逼着当地官员组织军队征讨楚王,执意要制他于死地。
楚王焉能束手就擒?索性就揭竿而起。
这一起事,便错上加错。
照后来朝官的意思,这楚王的幕僚们当真各个是草包,即便是官家真的下了征讨的命令又如何?官家一手养大楚王,处处疼爱他,怎会杀他?
可是濮九鸾不以为然,若是没秦王捣乱,楚王乖乖束手就擒,哭着去见官家,诉说自己冤屈,官家定然会心疼儿子、宽恕楚王。
可这中间有秦王作祟,楚王若真是束手就擒,那小黄门会不会来个先斩后奏可当真不好说,或许楚王也是想到这一点,便二话不说先报名为上。
战火越演越烈,楚地、云梦等多地陷入战火,纸里包不住火,官家这才知道自己的儿子反了!
他心中不知是失望还是恐惧,居然真的下了斩杀的命令。
楚王就此被人扑杀在乱军从中,到最后也没见到父亲一面。
楚王死了,朝堂中也展开了大清洗。
官家被这个最疼爱的儿子伤了心,自此郁郁寡欢,也因此迁怒到“带坏孩儿的奸佞小人”,原来楚王一系的人尽数被除尽,凡与楚王有点干系的人皆下了诏狱。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奉命查案的刑部尚书左冰早被秦王收买,罗织了不少异己,当中便有黄瑾这个户部尚书。
于是黄瑾被杀,全家被查抄。
本以为就此便罢,朝堂上的投机之徒又将宝押到了秦王身上。
濮九鸾轻蔑一笑,其中就包括他的好大哥,如今的国公爷濮雁修。
在这一番喧闹中,谁都没想到楚王妃逃出了生天。
楚王妃母亲是外嫁出去的大长帝姬,她出身高贵,又很有一番本事,先是东躲西藏避开了秦王的搜捕,而后想法子在三月三开金明池的大日子混进了金明池,走到官家身边,亮出楚王血书当众控诉秦王罪行。
官家愕然。满朝哗然。
本已春风得意的秦王就此折戟,被官家厌弃,押解到洛阳宫里终身软禁。
一向平平无奇的晋王就此进入官家视野,他虽然人平庸些,却事亲至孝,得了官家欢心。
他上位后,身边幕僚人手奇缺,识于微时的濮九鸾就此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等他登基后,濮九鸾更是水涨船高,被封做了镇北侯。
濮九鸾合上册页,眉头微微蹙起,刀削似的下巴浮起一层淡淡的青,非但没有毁损容颜,反而平添了几份潇洒。
黄瑾其人做官谨慎,不贪污不结党,算的上是个能吏,这一桩案子瞧来瞧去也能看出来是一桩冤案。
当初抓他下狱,罗织的罪名是贪墨并运送粮草给楚王。库存的几百担粮食对不上,这也当真过于可笑,户部尚书管着全国的钱粮调动,若真是有心贪墨怎会染指几百担粮食?至于供应粮草就更是无稽之谈,每年官府都会给几位王爷有贴补,明儿八经过了明路的,又怎么会是谋反?
要不是当初老官家正恨着那些“挑唆自己孩儿”的帮凶,黄瑾这案子也不至于判这般重。
可是翻案却又不好翻。
晋王这个皇位得来的不容易,几乎可以说是“捡漏”,秦王势大,楚王受宠,怎么看都轮不到他。
也因此他上位后格外看重名声,不但对当年的事情讳莫如深,决议也多中平为上。
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为一介孤女翻出当年旧事呢?好容易积攒下来一些口碑,又怎舍得被官员评议自己“捡漏”?又怎么会毁坏前官家的名声,坏了自己“孝顺”的名头?
大被一掩,难得糊涂才是真。
濮九鸾轻轻合上卷页,看着外头夕阳渐落,便想去马行街夜市瞧瞧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娘子。
寻到慈姑时,她手里正捏着一缕线香,还招呼濮九鸾:“稍坐片刻,我去烧烧香便回。”见濮九鸾并没有坐下的打算,便一迟疑,“您也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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