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管外人怎么说,便请慈姑来见长寿坊探访情形。
长寿坊其实并不是偏僻之地,这里燕馆歌楼林立,娼妓无数,是汴京城里有名的风流之地。
黑夜里这长寿坊可谓是灯火通明,处处笙歌,按说在这里开食铺光是食客数量就不用愁,可问题便出在这燕馆歌楼上。
汴京城里最上等的歌姬都自己住着院落,庭院宽敞,布置风雅,院中怪石盆景,楼上帷幌飘扬,比那中等人家还奢华些;而那次一等的则是小楼森森,小室垂帘;只有最下等的才住在民房里。
因而这大宋的人去取乐一般都是去娼妓们的院子里,老鸨自能整治出一道好席面,酒饱饭足之后艳歌妙舞,客人全程都不用出院门,自有人将他衣食解决得周全。
这便对酒楼是灭顶之灾,因着长寿坊声名在外,是以学馆、商铺都不在此处,讲究些的人家都搬离了此处,要论起正经生意,竟还不如那别的坊市。
因此这长寿坊如今生意好些的,只有那些卖给平民百姓的食铺食摊,稍微大些的脚店酒楼都开不下去。
慈姑思来想去便想出了个主意。
第70章 酒骨糟绯羊、鱼脍、虾炙、暖……
熙春楼是长寿坊里最大的一座行院。
吴自用站在熙春楼后门前紧张得攥起手:“真进去啊?”他虽然家底殷实, 可父母管教严厉,从未进过这等场合,不由得有些两股战战。
慈姑淡然从他身边走过:“那是自然。”说罢已经一脚跨了进去。她为着女子不好进这行院, 今儿穿了一身苎麻混丝靛蓝直裰, 乌发亦如男子一般用竹簪系起,头上更戴了一顶竹斗笠。
疾风跟在后头天人交战:康娘子这般行事他可要告诉侯爷?按道理说他是侯爷的部曲, 自然不能坐视侯爷心悦的小娘子进烟花之地,可侯爷将自己给了康娘子做部曲, 那是不是自己便要将康娘子视作主家?他想来想去终于忍不住, 往街巷口寻了个相熟的乞儿:“去, 帮我给镇北侯府报个信。”而后才踏进了院中。
吴行老跟在他身后也进了院, 还拉扯儿子一把:“莫叫你师父等。”
熙春楼建造的如梦如幻,三座三层高的主楼之外还有零星水榭, 院中引了池水,一溪的荷花摇曳,池中还有一艘小舟晃荡, 有个小娘子躺在舟中眉眼微蹙,似是睡着了, 一抬头, 对面的高楼里开着一扇窗, 轻纱帘被风吹出了窗外, 飘飘摇摇, 纱帘旁有个生得冰清玉洁的美人儿来收纱帘, 瞧见他们这行人, 羞得红了脸,忙躲在了纱帘后。
再往前走几步,却是一架蔷薇, 蔷薇架下有两个女子正在荡秋千,你推我喊,玩得不亦乐乎,瞧见他们这行人,却慌得齐齐儿拿扇遮脸往花丛后躲了。
躲就躲了,偏还探出头来看,风将一股暗香送来,不见美人,暗香盈满怀。
吴自用早一张脸涨成猪肝色,疾风无动于衷,瞥见旁边的慈姑笑眯眯,不由得纳闷。
他们用的吴行老的名帖拜见熙春楼的主人,自然被请到了雅阁。
这雅阁丝毫没有想象中奢靡的布置,反而中规中矩像个富贵人家的书房。地上铺着阇婆的地毯,香炉内燃着交趾的清香,波斯风味的花瓶就堂而皇之摆在桌角,阁外有歌女正唱一段圣琉璃①。
“却不知吴行老到访,为着何事?”“吱呀”一声门推开,一声利落干脆的声音响起。
慈姑抬眼看,却是个衣着素净的中年美妇,她目光澄澈,首饰钗环全无,只鬓边插一枝荼蘼,眉不画唇不描,叫人瞧着便觉清新可人。哪里是个生意场上的老鸨,说是大户人家的主母都有人信。可来之前吴行老与慈姑讲过,这位便是长寿坊最大的行院熙春楼的主人,外人唤做“扈春娘”。
慈姑拿下自己的斗笠,对方一愣,旋即拍手笑道:“吴行老莫不是消遣我?倒叫了个美貌小娘子来此处。”
“见过扈娘子。”慈姑轻轻淡淡福上一福,“在下姓康名慈姑,如今的永平坊、信陵坊食饭行行老。”
扈春娘虽不甚熟悉,可也知道如今满汴京城里独一份的娘子脚店,她抿嘴笑道:“都说康娘子是个能干的,却不想是个这么大的小娘子。只是——不知两位行老来我熙春楼是为着何?”
“当然是为着帮扈娘子。”慈姑毫不犹豫直入主题。
“哈哈哈娘子这可是说笑了,我熙春楼有甚好帮的?”扈春娘先是一愣,旋即笑了起来,她身后两个护院也跟着一脸轻蔑。
吴自用紧张得手心微颤,吴行老则攥了攥手心里的汗。
但见慈姑镇定笑道:“适才我一路走来,见院中布置雅致,院内小姐矜持端庄又不失俏皮,瞧着倒像是个良家女儿一般,这才了悟为何一样是行院,扈娘子的熙春楼却能做到第一。”
“唔?是为何?”扈春娘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本来滑不留手的笑容也有些些许裂隙。
慈姑轻轻起身:“人性多变,明明是来寻欢,却不喜风尘之色,要的便是来往娘子皆如良家一般,我瞧着熙春楼的小姐们各个活灵活现,却似闺秀一般自在玩乐,这样自然引得客人心里痒痒,自然而然便将熙春楼与那别的行院区分得泾渭分明。我说对了不曾?”
扈春娘笑容僵在了脸上,半响才收敛了笑容,肃然道:“康娘子着实了得,怪不得年纪轻轻便可坐稳行老之位。”只不过一路所见,便能轻描淡写将她在风尘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经验一句道破:所谓男子性贱,一面喜欢勾引良家妇人一面又喜劝妓女从良。扈春娘开这熙春楼便是遵循了这一心理,座中女子各个端庄,兜售给客人的便是这偷良家子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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