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书先生便是她初来京城最先认识的那个,一直引她为知己,有她捧场,每一场都说得声情并茂,催人泪下。
不过,在某种时候,说书先生就会变得磕磕绊绊,支支吾吾,脑门冒汗,狂灌茶水。
这便是姜安城来接花仔的时候。
“我家夫子有这么吓人么?”花仔忍不住问道。
姜安城以前或许有点难以接近,但现在整个人的气质是越来越温润,昨天来的时候还冲说书先生点头微笑了呢。
“没办法,从前有一阵子,他天天来听我说书,就在你坐的这个位置,正对着我的书桌,光盯着我的眼睛,一句话不说……”说书先生一回想起来就头皮发麻,不堪回首,“我算是给他吓怕了,就算他现在不盯我了,我一看到他就想起那会儿的事,实在是扛不住。”
夫子还有空跑来听书?
花仔怔了怔,然后就明白了,大约是她回北疆那段时间的事。
一问,果然如此。
这一次,姜安城还没来的时候,说书先生便跟她打商量:“要不你先换别家听听?我年纪大了胆子小,他来一次,我就害怕一次,这小心肝着实受不了。”
花仔笑笑,从善如流,不等姜安城进来,便去了门口等着。
黄昏时分,金粉般的阳光弥漫在空气中,暮鼓声声,催着行人加快脚步。
街头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人影在她的眼中几乎幻化为虚影,像一道道流淌的河流,只有她等的那一个人是唯一醒目的真实,他一出现,她便在千万人之中看到了他。
“今日怎么这么早?”姜安城问。
夕阳已经只剩最后一抹,从天空洒下的光线变成一种很温软的红,他的脸便笼罩在这样的软红之中,温柔俊美得不可思议。
花仔仰头望着他:“夫子,你到底有多喜欢我啊?”
姜安城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又知道什么?”
“你说嘛。”花仔拉着他的手,“我知道你很喜欢我,可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喜欢。”
每次我以为我知道了,都会有人告诉我,我知道那点,太少了。
姜安城板起脸:“夫子对弟子的喜欢能有多少?”
花仔实在是叫惯了,总忘了改口,她一把抱住他:“阿城阿城,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有多喜欢我?”
茶楼门口,是人流汇聚之地,进进出出,来来去去,人数纷杂,若是从前,姜安城定然不许她在大庭广众这样做。
但如今被这样软红的光芒照着,被这样可爱的人儿抱着,姜安城只觉得天地万物都是柔软的。
——有多喜欢?
我自己也不知道。
大概,每天都会比你以为的,多一点点吧。
*
风氏最后一任皇帝风长天,在复位的半年后,将皇位禅让给自己的皇后姜雍容,不论在当世还是在后世,都是惊世骇俗的一笔。
所有的人都在为风长天的举动感到震惊,只有花仔跟风长天响亮地击了个掌。
风长天:“爷终于自由了。”
花仔:“老子终于可以成亲了。”
新朝初立,第一桩喜事便是姜安城与花仔的婚礼。
婚礼由宗正寺和礼部共同协办,花仔按郡主的仪制从宫中出嫁。
花仔之前观摩了许多次洞房,对于成亲这件事已经有相当丰富的经验,知道京城世家大族成亲有多麻烦,更何况眼下姜家已经是皇族,她又是郡主,所以早就想好了打发时间的法子——找风长健、姜钦远和韩松三个人过来打牌。
结果被残酷地拒绝了。
拒绝她的不是宫人和礼部官员,而是被邀请的三个人,三个人诚恳地道:“花姐,我们还想好好活着,真的,是兄弟就别逼我们跳楼明志。”
风长天也劝她:“为自己心爱的人忍一忍有什么了不得的?你还是不是我天虎山的汉子?”
花仔受教了,然后才觉得有点不对:“谁是汉子?我是黄花大闺女好吗?!”
“既是黄花大闺女,就给我拿出点黄花大闺女的样子,这是我家陛下登基之后的第一桩喜事,你可别给整出乱子来。”
“这是我第一次成亲……啊呸不是,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成亲,整什么乱子?你个乌鸦嘴少来!”
花仔发誓她一定会做个安静的新娘。
就像那些名门闺秀一样,乖乖地坐在喜帐中,等着夫君来迎娶。
然而……
她端坐在帐中好像过了一百年之后,“怎么还不来?”
宫人告诉她:“此时才未时二刻,要到酉时才是吉时呢。”
花仔呆滞:“你是说我才坐了二刻不到?然后我还得再等两个时辰?!”
姜家——
“出发?”季齐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看了看水漏,“现在?”
桑伯也急道:“哎呀我的主子,离吉时还远着呢,这可不能乱了规矩,再说还没祭祖呢,总得等祭完祖宗再出门……”
“她等不及的。”姜安城道,“若不想让新娘子自己打上门来,我现在就得出发。”
“这可不行啊!”桑伯还试图阻止,姜安城忽然笑了,笑得脸颊上微微泛红,“其实,我也等不及了。”
桑伯愣在原地,看着姜安城翻身上马,说不出话来。
他又看到了主子这样明朗清澈的笑容,一如当年那个无虑无忧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