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普不知道怎么回应,半晌,轻轻“嗯”一声,在路边商店隐约的圣诞歌里,把两只握在一起的手藏进了羽绒服口袋里。他的心跳重如鼓锤,而在心脏上方,一只黑金哨子天长地久地趴着,压制着少年人的鼓噪。
两人回到八千胡同几乎是凌晨一点了。
翟欲晓在三楼停下,她撅着屁股,一点点转开防盗门,蹑手蹑脚地进去了。她明天早上准备使用的借口是,王戎的妹妹咋咋呼呼的吵死了,所以她上完课就溜回来了。反正翟轻舟和柴彤睡得早,不可能清楚她到底是十一点回来的还是一点回来的。
林普继续向上走,在自家门前掏出了钥匙,他哗啦打开门,与此同时,浴室里吹风机嗡嗡嗡的声音停下,片刻,林漪出来了,皱眉斥他“赶紧洗洗去睡”。林普垂眸慢吞吞走向浴室,路经林漪身边,被她不耐烦地拦住取下背包。
林漪是自己开车回来的,只比林普早二十分钟到家。
在她丢下梁成桥父女回来之前,两人吵得十分激烈,且用词都毫无保留。
梁成桥其实是有些怵林漪的,所以不敢说他压根就没打算跟老人说清楚林普是林漪的儿子,只是敷衍她说以后再跟老人解释。
林漪不好糊弄且宁折不弯,直接就跟他撕破脸了。扯淡!以后解释?以后怎么解释能解释的清楚我一个当妈的当街不认儿子?你就是故意封我口的!梁成桥,你这点心眼儿要是用在事业上,你早就能当上校长了!
梁成桥听不得林漪用这样尖锐的语气指摘自己,他索性也不藏了,直接道: “就说他是你表哥的遗孤能怎么样?并不耽误你继续抚养他。有必要非说他是你生的,给我爸妈添堵吗?”
林漪的目光仿佛化作实质的利剑,她盯着梁成桥,说:“一个称呼而已,是不能怎么样,以后也让娅娅叫你叔叔吧。”
梁成桥的眼睛磨红了,他压着嗓音说:“林漪,娅娅是婚生女,但林普不是婚生子,我没法向我爸妈解释。”
林漪低头盯着自己的钥匙串儿,片刻,她清晰地跟他说:“你没法跟你爸妈解释的太多了,比如跟我睡过的男人比你办公室的同事还多,也许出门吃顿饭就能碰到一两个……我就是这么个不清白的人。”
梁成桥喃喃道:“是,你从来也没有藏着掖着,是我不自量力地以为那些没问题。”
但怎么会没有问题呢?全是要命的大问题。只不过他一开始盲目追求顾不得这些。她比他大五岁,没有稳定工作,这就已经让他父母颇有微词了。如果再给他们知道她长年混迹夜场,有过很多不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对象,给有钱人当过外室,有一个高中生的儿子……一条一道惊雷,很难说他父母会在哪道惊雷上抹脖子。
林漪听到这里也没什么不明白的了,她转出他家的钥匙扔到玄关壁挂上,再取下自己的包,毫无留恋地说:“我在你家人面前给你留了面子,我希望你也能给自己留点面子,以后互不打扰,通讯录里就当对方死了。”
“我们半年的感情,你没有一点点觉得可惜吗?”梁成桥问。
“在听到你说林普是我侄子的时候,这段感情就变得鸡肋了。”林漪回他,“我没法浪费时间将就一段食之无味的感情。”
清晨,晋市藏着雨雪的那座云山终于飘到大都来了,整个大都再度银装素裹。
林普在闹铃响过以后赖床五分钟才坐起来。客厅里传来林漪走来走去的声音,这令林普有些不习惯,早上向来是他起得早的。以前起早是去给林漪买早饭,现在是给她做饭。
林漪简单利索的荷包蛋刚刚盛进碗里,林普洗漱完毕出来了。她端起碗盯着电视里正在喋喋不休抱怨的家庭主妇,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林普说话。她跟林普说停在胡同口的车是她前不久买的——她用自己的钱买自己需要的东西向来无需跟任何人商量;她问林普高二准备选文还是选理,她没什么建议给他,由他自己做主;她顺口解释上个月其实没忘记他的生日,也提前买了礼物,但是礼物路上摔坏了,她就没提了。
她用的是闲话家常的语气,且面色无异,仿佛忘了昨天晚上的事情。林普却非常明白,她并不是在遮掩或粉饰什么,她是真心实意地觉得她的那堆事情跟他没关系,她跟梁成桥在晋市筑了个窝也跟他没关系,她向来就是这样的态度。
但是她愿意赶回来,他还是高兴的。他原来不讨厌梁成桥,但昨晚开始讨厌了。梁娅一个便宜女儿可以叫林漪“妈妈”,他是林漪的亲生儿子倒要叫她姑姑,真是有病,他是他们的人生编剧吗?
“以后再去哪里说一声,你毕竟还没成年,监护权还在我手里。”林漪出门前说。
林普用遥控器调着台没有说话,但林漪也只是告知,并没有停在门口等他回答。
徐回演唱会结束以后整整半个月,翟欲晓嘴里就没有别的话题,跟谁都是这样。跟王戎说的时候是分享,跟夏侯煜说的时候是炫耀。
“前排票啊!有多前排,我告诉你,距离舞台只有不到十米!嘿,不怕你们笑话,徐回那张横扫同行的脸将是我直到高考前的做梦素材。”
“徐回在唱《从未存在过的雨巷》之前,跟全场观众说,作词者一家之言不可信,其实是存在这样的雨巷的,大家在努力生活之余可以试着找找。我当场一个泪奔。实不相瞒,我要考晋市G理工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能跟徐回呼吸同一个城市的空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