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批选送京城的童男童女都是挑选的相貌过人者,李挚是李唐所见这些男孩子里长相最漂亮的一个,五官比个女孩儿还要秀美,如今身体康复,脸色变得白里透红,更是粉嫩可人。见这样好看的一个小孩子拉着她的手,小大人似的说出这番话,李唐的哀戚之情便淡去了大半。
这一路也总是这样,李唐一直在伤痛亲人惨死,押运官兵们还总为了叫他们听话,吓唬他们说大明朝有哪些哪些酷刑专门用来整治乱民余孽,将来他们进了宫,更是稍有行差踏错便要大受折磨,生不如死,李唐愈发觉得前途晦暗,了无生路。过南京那会儿若非看守得严,她险一险就自尽了。
后来被指派来照顾李挚,常与李挚一处说话,得他日日宽慰,李唐的心情才转好了些。这个比她尚且小着十岁的孩子都不害怕,不担忧,而且还不是因为年幼无知才无所畏惧,对将来为什么没那么可怕,他都能说得出道理来。听他说得多了,李唐就渐渐也不觉得前途那么可怕了。
此事听李挚又来宽慰她,李唐含笑点头道:“好,我听小豆儿的,等我做了六尚女官,必定提携你做乾清宫大总管。”
李挚自称不记得自己的名姓,因为个子最小,就被跟前的人都戏称为“小豆儿”。看着李唐走了,他无奈叹息了一声。其实他曾经拿来劝李唐的都是些空话,这时候人命轻贱,宫女宦官的命也很贱,影视剧里看见那些做宫女被主子打死,或是逼得跳井悬梁的,其实还在少数,多数都是得一场病,没声没响地就死了,谁知李唐能活多久呢?
人活着,就总会为自己寻个奔头。李挚初来乍到,建功立业出人头地那么远大的理想还没有,目前刚有了唯一一个念想,就是照顾好李唐这小姑娘,别叫她年轻轻地就死了。可惜他如今只是个小豆丁,所能做的,仅限于生活自理,勉强活下去。想要照顾别人纯属妄想。
这段历史他从书上读到过,大藤峡送往京师的幼童俘虏当中出了两个名人,一个是女的,姓纪,进宫做了宫女之后偶然被成化皇帝看中临幸,生下了皇子,就是将来的弘治皇帝朱佑樘,另一个是男的,名叫汪直,深受皇帝重用,皇帝还为他专门成立了西厂,让他担任提督,可说是成化朝风头最盛的宦官。
如今这些一同进京的小俘虏当中,李挚既没听说有姓纪的,也没听说有姓汪的,身边相熟的人几乎都姓李,有的是本就姓李,有的是自己没姓,父母在李姓大户里当仆从,随了主家姓李。另外还有不少人根本没姓,只有些父母给取的奇奇怪怪的小名,据李唐给他翻译,就是类似于“小狗子”、“小石头”之类。
当然这批俘虏总数有好几百人,除了他们这一批,还有晚些启程送来的,和他们不同路,或许汪直和纪妃正在他不知道的那群人里也说不定。不过李挚曾经问起过李唐,李唐说自己也没听说过族人当中有过纪和汪这两个姓。
纪妃也就罢了,李挚比较在意的是汪直。他既然穿成了同批进宫的宦官,如果能及早和汪直打好关系,将来总会是有好处的。等到打听来打听去都没得到汪直的消息,而且听上去,好像根本就不会存在汪直这样一个名字,李挚就忍不住心动地想:我会不会就是汪直?亦或者说……我能不能做汪直?
宦官多有进宫后改名改姓的,很多后世闻名的宦官都叫的不是本名,比如刘瑾本来姓谈,魏忠贤本来姓李,汪直也说不定是后改的名姓,也就是说,现在的汪直还不叫汪直,那么,会不会是谁叫了汪直这个名字,就能占据汪直那条命运线呢?
如果他能得到汪直那样煊赫的地位,想要照应李唐就轻而易举了。李挚怀着这副心思到了京城。
到了京师跟前,又有两队从广西运过来的小俘虏跟他们的队伍合并到一处,每回逮到机会与其他人闲话,李挚都会打听有没有一个叫汪直的,那些外族孩子们经过这一路,都多少学会了些汉族官话,李挚得到的回复仍然是谁也没听过汪直这个名字。
四月里一个春风和煦的天气里,他们被送进了北京。这时的故宫那片区域被称作宫城,周围套着一圈建筑称作皇城,皇城里分布着服务于宫城的二十四衙门。李挚他们在进北京城之前就从敞着口的大马车换到了一个个有帷子的小马车上,被小马车拉进了皇城,后来好像还进了宫城。
李挚在现代北京城里上大学到毕业,一共住了七年多,对这座城市还算熟悉,但因现代没有皇城那片建筑,而且这时天已经黑了,又没有电,到处黑洞洞的,他一点也没分清东南西北,闹不清他们被送到的是什么方位。
等进到一个南北长条的大院子里面,有人喝令他们下了车。就着房檐下挂着的风灯光芒,李挚见跟前立着的几个成年人都穿着暗色的贴里,戴着形状怪里怪气的乌纱帽。
路上已经见过几次宦官,他还不大分得清宦官和一些武官校尉的服侍区别,但找到了一个最简单的区分办法——看胡子。这时很多不到三十岁的人都爱留胡子,留不长的也要在鼻子底下留一小撮,成年男人一根儿胡子茬都没有的,就很可能是宦官。
跟前这几位,就都没胡子。
虽然天色晚了,那几个宦官还是坚持要做完李挚他们进宫后的头一个必经步骤,就是录名。月历四月的京城已经很暖和,宦官们就在院子里摆了张方桌,点了个烛台,一个方脸高个子的宦官站在桌边,把接来的小宦官们一个挨一个地叫过来,问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没名字的就当场现起一个,自己起不出来的就由那宦官随口代为起一个,叫小宦官自己记住,另一个微胖矮个的宦官坐在条凳上,把问出来的名姓年岁都录在一本灰皮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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