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挚默了片刻,道:“我为你起个名怎样?”
李三儿两眼放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那自然是好,你快说。”
“就叫‘李挚’吧,不拘哪个挚字,等到了前面,你就说,你叫‘李挚’。”
话说出口的一刻,心里很有些澎湃,记得前世听父母说过,这名字是祖父给他起的,祖父已经死了,他也死了,不知现在爸妈他们怎样了……
等到李三儿排到前面,胖宦官拿着已经微秃的毛笔在册子上写下“李质”两个字。
这座长条院子里一共有七间房,当晚他们这百十来个孩子就被塞进那七间房里睡觉,每间屋子都不大,砖砌的炕上挤得满满当当,简直快要叠起罗汉。
李挚,现在叫汪直了,在路上时也睡得很挤,早先他病得重,被小心养护那时还被单独放在一辆大车里,等好起来了就和其他孩子挤在大车里睡,一不小心翻身压到挤到其他大孩子,没准就要挨一脚踢。押运的官兵也不管这些小事,只要他们不互相打瞎眼睛,踹断胳膊腿儿,就全都不理。
到了这儿,他爬上炕时不小心碰了旁边的大孩子小腿一下,那孩子抬脚就把他踹下炕沿,还骂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脏话。
一个成年宦官正站在门口张罗他们躺好睡觉,见状就像只猛兽似的窜了进来,揪住那大孩子的脖领子掼到地上,狠狠在他身上乱跺了几脚,边跺边骂:“你当这儿是什么地界,轮得到你个小猺獞野崽子扎刺儿?”
那大孩子被踹的嗷嗷惨叫。宦官跺完骂完,指着炕上的其他孩子吆喝:“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再有哪个没事找事,看我不拧下他脑袋!”
一屋的大小孩子惶惶然不知所措,汪直却有点庆幸:生活环境有所改善啊!
秩序标志着社会进步,有人维持秩序就好过简单的弱肉强食,好歹他是从原始社会迈进奴隶制社会了。长足进步!
原先听说古代会把战俘和罪臣家眷没入宫廷为奴,他一直觉得不可思议,让那样的人进宫服侍皇帝,难道不怕他们趁机行刺报复?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同路来的这些小孩子再如何凶悍蛮横,都只敢对着同行的小孩撒野,在官兵和宦官面前就一个赛着一个的老实本分,有的还已经学会了巴结上官。
人其实没多难管,有活的机会,没几个人会不珍惜。何况还都是些没受过教化的孩子,没人懂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是什么意思。活着,有饭吃,不挨打,才是头等大事。
挤挤挨挨地睡了一宿,第二天一人一碗小米粥做早饭,还有一大盘各样腌菜切成丁的粥菜。汪直吃的挺香。他们路上吃得很不好,他都认不出每顿吃的是些什么,经常就是一个灰不溜秋不知什么粮食做的饽饽,也没有正经下饭菜,他病重那时偶尔得到一个白水煮鸡蛋吃,就是很难得的小灶。
听有官兵说,这年头能吃饱、不挨饿就很幸福了。汪直对这话并不怀疑,所以这会儿能吃到一顿可口的咸菜小米粥,他就很知足。而且现在的小米粥都是纯天然无污染生长期也足够长的,确实很好吃。
早饭之后,一个宦官,就是昨晚站着问他们叫什么那个高个儿宦官,把他们都叫到院子里站成几排,指指点点地叫了几个孩子出来,叫另几个宦官把几个孩子按在砖地上,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顿板子。被打的就有昨晚踢了汪直的那个大孩子。汪直猜着其他几个孩子也是因为类似行为被认为不守规矩,拿来杀鸡儆猴。
打完了,高个儿宦官训话:“如今你们进了宫,就要守宫里的规矩,细致的规矩以后一点点教给你们,这会子你们只需知道,叫你们吃你们就吃,叫你们睡你们就睡,屙屎溺尿都要听人吩咐,没叫你们干的事儿就一概不许干,但有一丁点出格的,他们几个就是榜样!宫里听差的人多着呢,可不多你们那一口闲饭吃!”
汪直觉得这个“教育”方式很不好,一番话说下来,具体什么行为才算是不守规矩,一点都没说,不过,或许人家只是想要把他们吓住,让他们夹起尾巴做人,处处畏畏缩缩,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不敢说,也就达到目的了。
踢他的那孩子昨晚挨得踹就不轻,夜里睡着都在蜷着身子□□,这会儿挨完了打,其他几个孩子还勉强爬起来,那孩子就趴在地上一动都不动。高个儿宦官使了个眼色,手下两个宦官就拽起大孩子两条胳膊,拖着他出了院门。那孩子脚上的两只麻鞋一先一后被拖掉在地上,也没人理睬,看那意思,绝不像是拉他去疗伤的。
一院子小孩子都吓得噤若寒蝉,包括李质在内的不少孩子都吓哭了,汪直却没觉得害怕。照理说,他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把人打死的场面,也应该害怕,应该有些物伤其类的情绪,应该担忧自己将来一不小心也会步其后尘,可是他确实没体会到任何恐惧的情绪。
琢磨了一番,他觉得是因为自己死过一次,就没那么怕死了。
大概死啊死啊的,也就习惯了吧。
当然他也没有因为那是个欺负过他的孩子就幸灾乐祸,要说情绪,他只是有点为一条性命这么轻易就送掉了而感慨。
高个儿宦官的最后一句话已经点明了,广西那边把他们送过来,是点好了人数上报朝廷的,所以路上要极力避免他们死了,到时对不上数目。现在已经到了目的地,他们的命就没人在乎了,宫里不缺他们这点劳力,全死了都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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