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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会儿他穿着一身寻常的青贴里,打眼一看就和宫里寻常跑腿的小火者差不多,去到内阁也不会引起注意。怀恩也是有意要让他接触些庶务,为将来做准备。
    汪直知道怀恩将奏折交给他,就不会怕他看,路上走在无人的夹道里,他便将折子翻开看了一遍。奏折是刑科都给事中毛弘写的,内容就是申明张元吉如何罪不可赦,请求皇上不要再拖延,必须立即批准对其行刑。
    汪直看到“使监候日久,万一死于狱中,全其首领,恐无以泄神人之愤。乞即押赴市曹诛之,庶足以明朝廷之法不少假借。”几句话,他差点笑出声来。
    这帮文臣书呆子可真迂腐!皇帝把判决从春天拖到秋天,眼看到了白露的正日子仍然没有批准的意思,难道意思还不够明显?
    人家压根就不想让张元吉死!而他们竟然还在担心张元吉“万一死于狱中”,明正典刑的效果就不如市曹诛之了。张元吉要真能死于狱中,才是天下大幸了好不好?那个老坏蛋两年后还要出来继续祸害人呢!
    汪直对这帮老大人简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去内阁的路线跟上次怀恩带他去文华殿看百官嚎哭时差不多,只比那更远一点,汪直到的时候,内阁大堂里正有好几个官员在等待消息。一见有个小宦官捧着奏折进来,这些人立刻围拢过来。
    汪直摆着很标准的小内侍架势,不卑不亢地向他们施了一礼,双手递上奏折:“诸位大人,这是司礼监发回的奏折。”
    果然就如想象中的一样,那几个文官看都没多看他一眼,便急慌慌接过奏折去挤在一处观看——你是不是比寻常的跑腿小内侍年纪小,是不是长得格外漂亮,在人家眼里都不值得多费一个眼神。
    汪直使命达成,其实可以直接扭头就走了,内阁如果有什么反馈意见,也都会以书面形式正式传达,不会托个小宦官传话。只不过头一次来,他舍不得立刻就走,便站在原处端详了一阵周围。
    内阁是所有国家大事过手的地方,可这地点却并不十分讲究,横向打通的三间房子不太大,装潢摆设也一般般,要是与他见惯了的昭德宫正殿相比,简直可说就是几间小破屋。
    他正看着,只听一个官员叹息说道:“果然今上依旧批复了监候,眼看错过了秋后处决的日子,再要监候,岂不是拖到了明年?倘若冬日里张元吉那厮在狱中侥幸冻病而死,还如何明正典刑?”
    汪直一听就忍不住撇嘴哂笑。
    文官从一品到四品都穿绯红色官服,五品到七品穿蓝色官服,面前一共站着六位老大人,年岁从五十多到六七十不等,各自留着长胡子短胡子黑胡子花白胡子,其中五个穿着绯红色官服,只有一个穿蓝色官服,说话的就是这个穿蓝袍子的。
    汪直知道,这人必定就是写奏折的那个刑科都给事中毛弘。刑科是六科之一,与都察院一样属监察部门,权柄虽然很重,堂上官的品级却很低,每一科的都给事中才只七品官而已。
    也不知一时间哪儿来的胆气,汪直鬼使神差地开口道:“诸位大人为何那般看重明正典刑?难道坏人伏诛不比明正典刑更为重要?”
    六个文官一齐朝他看过来,神色间多少都有些惊异。这种往来传话的小宦官在他们眼里就像背景墙,毫无存在感,往日都是办完了差事就走的,今天这小孩子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主动对他们开口说话?
    汪直整个儿心都提了起来,却仍坚持说了下去:“事到如今,皇爷的意思诸位也当看明白了,皇爷不想要张元吉死,那么张元吉非但不会被押赴刑场受刑,也一样不可能病逝于狱中。试问,哪个狱卒敢来慢待皇爷想保的人呢?事有轻重缓急,诸位大人该当警惕夜长梦多才是,倘若拖得久了,将来又叫张元吉逍遥法外,结果还不是比他死在狱中要糟糕得多?”
    说完也不等那六个人作何反应,汪直拱了拱手,转身走了。
    打扰了!
    屋中六位高官面面相觑了一阵,最终目光都集中到彭时身上,彭时就是当年亲手为钱太后尊号加上“慈懿”二字的人,素来为人刚正,颇受敬重,如今又是内阁首席辅臣,大事的主意自然由他来拿。
    毛弘拱手道:“不知彭大人如何看?”
    彭时看向兵部尚书商辂,沉声问道:“素庵如何看?”
    “大人,依学生所见,既有宫中贵珰传讯如此,我等再要循规蹈矩,指望着说服今上,就未免太过迂腐不化了。”商辂虽然姿态语气十分恭谨谦和,心里却在好笑:明明大伙心里都已有了定论,这番话却还非要我说出口。
    果然彭时听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虽是下下之策……我等也是逼不得已。”
    从来不会有小宦官贸然向大臣提意见这种事发生,所以一听汪直开口,这些高官全都不约而同地认为,必是宫中哪位位高权重的大太监有建议秘密传达给他们,又不便亲自开口,便差遣个小徒弟转达。
    文官与宦官之间是既合作又对抗的关系,大多时候还是好好地合作,所以大太监为了什么事与文官暗通款曲、甚至是瞒着皇帝暗箱操作这种事并不少见。
    尤其今天来的还是个他们谁都没见过的生面孔小宦官,也不知是谁的徒弟,这么一推想就更显得顺畅——人家就是刻意做事不想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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