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回说的是实实在在的真心话,她是很想要个孩子来养,但绝不想碰柏贤妃的孩子,把那个疯子生的儿子放在跟前,她都担心自己会做噩梦。
皇帝讨了个没趣,心气不大顺,可转念想想,这下不必再去费心想怎么说服老娘了,倒也不错!
不久后,皇帝应外臣建议,为皇次子正式赐名为“朱佑极”,开始筹备立太子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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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事情了结到这地步,时间都已进入了成化六年的十月,汪直整整一个多月没有来找李唐,倒也不是真的没空,只是心里挂着事,怕见面后她询问起来,编瞎话不好,直说也不好。
李唐也猜着是出了什么事,可惜问张敏张敏不说,其他下人都由张敏管着,也都不说,她只能等着。
汪直终于再来安乐堂的时候,才原原本本把万贵妃被栽赃的始末说给了李唐听。
李唐都听得心惊肉跳:“天,这不就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么?据你说,贵妃娘娘从未慢待过柏娘娘啊,还一直待她很好不是么?柏娘娘怎就恨她恨成了那样?”
汪直没法直说万贵妃也不是没对柏贤妃起过歹意,说了也没意义,人家万贵妃确实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柏贤妃的坏事啊。他道:“人都疯了,你就没法儿跟她讲理了。好在一个疯子犯下的案子没多复杂,查一查也就查清了。”
他怕李唐担心,没细说自己联络外廷帮忙的事,只说这阵子帮着跑前跑后查案来着。
这会儿乳娘和下人们都被遣出去了,小皇子躺在炕上玩,身上穿着大红缎子的薄棉袄,剃得光光的小脑袋上戴着一顶翻毛小圆帽。
汪直拿着个木质摇铃逗了逗他,小家伙躺着飞快地挥动着两手两脚,引发了汪直一个很大不敬的想象:好像一只被翻过来的乌龟哦……
不过说真的,这小孩子长得真挺好看的,跟刚生下来那时一点儿都不一样,那时红红皱皱的好像个猴子,汪直头一回见到刚出生的小孩,简直被吓了一跳,怀疑朱佑樘的画像是假的,其实孝宗他老人家长得奇丑无比。
才短短两个月过去,小孩已经大变样了,脸上的红色早就褪净了,小脸白嫩嫩的,一对眸子黑如点漆,五官透着些秀气,很像李唐,与皇帝的相貌没啥相似之处,与之前那个小红猴子一样没啥相似之处。要是有人告诉汪直说这不是李唐生的那个孩子,是被换过了一个,他也一定会相信。
李唐依旧在感叹:“这事儿真是吓人。你说柏娘娘图什么呀?她儿子都生了,若是好好儿的,以后日子能不好过?这下才是全都完了。说起来宫里果然就是是非之地,我住在外头倒好得多了。”
汪直这一回也曾这样想过,多亏皇上把李唐生子的消息压下来了,要让她按正常程序封妃进宫,万贵妃不会害她,保不准这个柏贤妃倒会害她呢!那个疯女人能平白无故想象万贵妃要害她,见到一个真与她有着竞争的女人,还不更要犯了被迫害妄想症?
他眼望着小皇子,压低了些声音问:“李姑姑你有没有想过,倘若皇次子好好活下去了,将来做太子的就会是他,不是你儿子了。那可怎么办?”
李唐苦笑了一下:“能怎么办?总不能为了我儿子当太子,我就去盼着别人的小孩出事啊。说起来,我还真不知道,从前那些皇上的兄弟们都去哪儿了?”
“他们都被分封到外地做王爷去了。”
“平常都不回京城来么?”
“很少很少会回来。也有可能去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李唐的眉心微微蹙了起来,伤感溢于言表。她不知道王爷们都去了哪里,但知道王爷的亲娘们都还住在宫里,这么说如果当不上皇上,自己的孩儿有朝一日也会去到外地,直至自己老死都见不着了。
她把张牙舞爪玩着的小皇子抱了起来,拿着纱布帕子为他擦了擦嘴边的口水,搂在怀里低头凝望了一阵,忽又抬头笑道:“依着你梦里神仙那意思,我能不能长命到看着孩儿长大都还不知道呢,现在就为那些操心,未免太早了。还是过一天快活一天得好。”
话虽然悲观了些,总归还是积极向的。汪直也不禁笑了:“没错,过一天快活一天才最好。”
要是这后宫里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多起来,好多是非就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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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德宫终于又恢复了正常,笼罩其上的阴霾都烟消云散。
“原来如此。”万贵妃穿着茜草红妆花对襟袄和墨蓝挑线裙子,富贵雍容一如从前,坐在西次间南炕上垂眼抚弄着一只仅剩少许残茶的描金茶盅,慢条斯理地说着话,“那么,这主意都是你一人想的么?还有没有旁的人插手过?”
韦兴半弓着肩膀站着,听了这话一时迟疑着没吭声。他原先帮着师父来送新鲜玩意儿给万贵妃很多次,但最多只被允许走进正殿明堂,今天还是头一回进来西次间面见万贵妃,被四周花里胡哨的装潢和万贵妃一身金碧辉煌的装饰晃得头晕目眩,脑筋都不如往日灵光。
钱嬷嬷在一旁笑眯眯地插口:“娘娘问你话呢,你发什么愣啊?主意是谁给你出的?是不是你师父?”
万贵妃转眸望了她一眼,话还有这么问的,是不是你师父?是不是人家自己心里没谱,用得着你引导?
她早就听张嬷嬷她们说过,这个钱嬷嬷原先便与梁芳私下来往密切,很有相互提携关照的意思,看今天这样儿,她不定私下里跟韦兴计议过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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