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苦笑看他:“你又何必这么泛酸?横竖人家攀上了皇爷,也不碍你的事不是么?换做我是你,倒不如趁早讨好一下这姑娘,或是帮帮她,你看她长的那么……那么俊,真叫皇爷看见了,还怕日后不受宠?你若帮过了她,日后也可受她提携。”
陈塘挠了挠头:“好像是这个理啊,果然你看事儿比我看得准。唉,可惜我刚那么对人家吆五喝六,再想巴结怕也晚了。再说,我也没本事帮她见着皇爷啊……”
他絮絮叨叨说着,汪直却已没在听了。那小姑娘是外面的太监进献给皇上的?她那种姿容,要真被皇上看见了,还不得六宫粉黛无颜色?到时万贵妃和李唐都要失宠了吧……
她看上去最多不过十四五岁,才那么小,不过,好像当年周太后生皇上的时候,也才十六,怀孕的时候也才十五……
这些没人性的古代人啊……
秦药师送走了汪直,回去招呼那个叫蓉湘的小宫女进屋,笑呵呵地问她:“还是上回那几味药?”
“是,烦劳您多包一副,省的我吃完又来麻烦您。”蓉湘出言温和客套,视线却总垂在自己的脚上。
小宦官过来殷勤地请她落座,蓉湘随口道了声谢,便坐下来将整个左脚抬到裙子外头细看。崭新的藕粉色缎子鞋,上面彩线绣着一簇萱草花,鞋口用紫色丝绦滚边,还细细密密地钉了一圈米珠,做得十分精巧别致,可惜鞋面上赫然印了一个大脚印,连鞋口露出的白袜子都脏了。
蓉湘蹙起眉心,心里一个劲儿地骂晦气。她伸出手去在鞋面上拍了拍,只勉强拍去一点浮土,一些泥巴都渗到布料和刺绣的缝隙里去了,她又拿指甲去一点点地抠,眼见再如何抠也抠不干净了,蓉湘心疼得不得了。这是今天头天下地的新鞋啊!
小宦官笑眯眯地献殷勤:“蓉湘姐,我拿双布鞋给你换上,你把鞋留我这儿,我一准儿给你洗得干干净净。”
蓉湘一抬头,就看见他眼神色眯眯地盯着自己,她心里一阵嫌恶,“刷”地抖好裙子,板起脸没搭理他。
正在查看药方的秦药师朝小宦官瞪了一眼,冷声道:“你闲得很呐,还不快去抓药?”
小宦官灰溜溜地干活去了,蓉湘问:“秦先生,刚走的那个穿蟒袍的小宦官是谁呀?”
秦药师笑道:“你都看出他穿的是蟒袍,还想不到他是谁?宫里那么小年纪的宦官只有一个。”
蓉湘没等来答案,就又问:“那到底是谁呀?”
“汪直啊!”
汪,直。蓉湘还真没听过这名字。
取完了药,她提着药包告辞离开御药房,出门往北一拐,到了一片很不起眼的屋舍跟前,推门进了一座小院。院子很小,比廊下家直房配的那种院子还小,旁边摆着一个炉子,靠墙堆着一点木柴,就只剩一条过道了。
正有一个中年微胖的宦官坐着小杌子生炉子,拿着根竹管朝炉口里吹火,见蓉湘进来,便问道:“药都拿回来啦?”
“嗯,”蓉湘将药包往他怀里一丢,责问道:“你还总向我吹牛如何消息灵通?为何我连汪直是谁都没听过?”
宦官愣了愣:“你听说他有什么用啊?”
“这么说你知道他了?”
宦官失笑道:“全大明朝的宦官也没谁不知道啊。他是御前的红人儿,司礼监掌印怀恩的徒弟,万贵妃的心腹,全皇宫最厉害的人物都是他靠山。”
他那么厉害呢?蓉湘静静听着,先前心底隐约升起的那个想法愈发清晰成形,不由得亢奋了起来,便如长久期许的心愿,终于见到了一点实现的希望。
宦官又道:“哦,还有生了太子那位淑妃娘娘,据说也跟他是旧识。你看看,全大明朝都没哪个宦官能跟他比!”语调之中尽是艳羡。
蓉湘心头一动:“你不是还说,想托人调我去到淑妃娘娘宫里当差么?怎么没想到托人去求汪直?”
“托他?”宦官扔下竹管,手扶着膝盖一脸荒诞地笑着,“你不看看你这张脸,他既是淑妃娘娘的人,怎可能把你这样儿的人调过去去分皇上的宠?咱想托人,也不能托娘娘的人不是?”
蓉湘静静站了一会儿,道:“不管怎样,你今后多打听打听汪直的事,来报给我听。”
“打听些什么啊?”
“看他平日都在做些什么,喜好些什么,有没有什么急难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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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直后来想想也是怪好笑的,他这辈子还没对哪个女人生出过一丁点的兴趣,别说兴趣,就是一点对待异性的心态都不曾有过,对万贵妃和李唐以及宫女同僚们,他心理上都跟对待同性一个样。
这固然有着身为宦官自觉不做非分之想的缘故,汪直觉得,也有自己这副长相的原因。有时听见别人夸赞哪个侍长美貌,哪个小宫女俊俏,他都会想:俊个什么俊,还不如我呢!
长了一张比一般女人还漂亮的脸,大概就会自然而然不把女人放在眼里了,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这天见识了蓉湘,回去直房里,他从抽屉里拿出雕漆小手镜来,对着脸左左右右地照了一番,确定:还是她比我好看。
好不容易遇见了一个比他好看的小姑娘。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颜狗,也从来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可见了蓉湘一面,他心里就像种了一棵草,时不时便会想起她来,隐隐盼着能再见见她,再看一眼那张绝美的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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