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一岁的男童,眉眼处已隐隐有了皇后娘娘的风华绝代。
稚子懵懂,不知这一幕即是死别,被嬷嬷照看着跪地,脊背挺得笔直如松,唇瓣抿得发白。
一旁魏府的老夫人拢着男童,哭得泣不成声。
旁观的他,曾经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掉眼泪。
可是站在外间守灵半晌,鼻尖有酥麻的触感。
身手一触,是冰冰凉凉未风干的水泽。
原来他还有眼泪。
从凤仁宫的青砖黛瓦被蒙了一层白纱开始,他的脑子里一直嗡嗡的。
下葬的那日,钦天监算出小公主命太硬才克死皇后娘娘,并非是那位妃嫔的过错。
且隐晦提及,假以时日小公主长大,不仅会祸及楚帝,连大楚国运都会因此受到影响。
楚帝沉默了整整一夜,翌日不顾群臣反对,直接下旨要把不到满月的小公主丢到冷宫。
还是魏府二老一把年纪在金銮殿跪求,才让楚帝勉强打消了将小公主丢进冷宫自生自灭的念头。
又是一月,他曾任凤仁宫总管的优势,把他分到了勤政殿。
也是这时,伴随柳贵妃被封为继后,小公主被丢到了冷宫隔壁的霓裳殿。
柳贵妃、哦不对,是柳皇后膝下早小公主一月出生的长公主,因而也被尊为大楚的嫡长公主。
再之后,他在勤政殿如鱼得水,混到了大内总管的位子。
不为权势,不为钱财,只为有能力照看魏皇后留下的小公主。
至于太子殿下,是这大楚唯一的继承人,有楚帝悉心教导,自然不需他费心。
他守护小公主很隐秘,成功瞒过了楚帝在内的所有人。
否则以继后的手段,只怕小公主还没进霓裳殿的朱门就香消玉殒。
一份迟来而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愧疚,一晃便支撑他守护小公主出落得亭亭玉立。
他一直在想,等小公主懂事了,便找个机会将这份经年累积的愧疚说出口。
哪怕公主不会原谅他,要他以命相抵他也认了。
十几年都这样想的同时,他也一直致力于寻求魏皇后的死因。
他不信一向母女康健的皇后娘娘,会在生产之日不治身亡。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找到了罪证,可惜那时的小公主已经远嫁。
无妨,交给太子殿下也是一样的。
十几年间,他凭借大内总管的位子,暗中为太子殿下谋划太多。
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他就算从血液里爬出一身腥臭,也会替太子殿下铺好登上那个位子的前路。
……包括给楚帝下药,算准爆出魏皇后死因,会让楚帝在把柳皇后打入冷宫后,心肺受损一夜间病重驾崩。
只可惜他为魏皇后的一子一女机关算尽,终究力所不能及,没算到傅云泽早已编织好的圈套。
到最后大楚国灭,也没能把一份掩藏十几年的愧疚和自责说出来。
所以在小公主自刎以身殉国时,他也毫不犹豫吞了鸩酒。
这是徐有道的一生,电光火石见,匆匆如一帧帧电影画面,绘声绘色在许意棠的眼前闪现。
“……端静公主?”算不来是第几次唤她,面对这张与故人七八分相似的容颜,传闻中刻薄阴损的徐总管难免多了些耐心。
“……徐公公,”许意棠轻咳一声,知晓自己走神歉意一笑,“您怎么在这里?”
话一问出口,敛了回忆的许意棠暗道不好。
徐有道能在这儿,也就等于楚帝在这。
那位原著里真无情自私的典型亲爹,自诩深爱发妻也深爱继后,到最后谁也不在意的元昭帝。
“娘娘和笔下都等您进去呢。”徐有道敛了一尾拂尘,垂着脖颈侧身将棉帘掀起。
细看之下,他还朝眼疾手快欲前来搭手的小内侍摇摇头,示意自己亲力亲为。
汀兰的身份实在太末端,根本没有进入正殿的资格,是以只能喉在门外,静等自家公主出来。
“多谢徐公公。”许意棠轻声颔首,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努力一番表情管理,提裙踏入殿内。
和小说里塑造的柳皇后一样,凤贤宫处处效仿曾经尚俭尚雅的陈设,哪怕到了午膳时辰,隔老远看也是清一色的翠绿。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出家人的膳食呢。
许意棠撇着嘴吐槽,先是不着痕迹扫了眼主位处的两尊大佛,又在心里对哭哭啼啼好不委屈的楚端淑翻了白眼。
按照原著蛇形此时的楚帝已过四十,一身明皇琉金龙袍,暗藏些许斑白的长发束着龙玉冠,长眉在她进来的时候便紧紧拧住。
不算俊美的容颜被岁月磨砺了棱角,却掩藏不了一举一动间,举手投足的不怒自威。
倒是一旁水仙银月宫裙的柳皇后,从她进来的时候,唇角的自始至终就没下去过。
许意棠多想两人的态度为何,只估摸着距离,在距两人三步之处屈膝。
“给父皇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看似温顺恭和,实则一言一行都是不卑不亢。
身为皇帝,又是一个被宦官吹捧多年的皇帝 ,许意棠未曾俯身半趴向地的请安,在他眼里就是大不敬。
本就不喜这个女儿,不说她克父克母的命格,单说进来先是将柳皇后气到咳疾复发,又在一场永乐筹办的赏梅宴居然连累永乐气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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