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要紧的是,前番又有那么一出折腾得满京城人尽皆知的闹剧,亲事上自然便有些艰难——十分艰难。
这么多年也积累下了情份,俗话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沈董氏倒是真疼她这个侄孙女儿的,也有心替她筹谋打算,只是奈何自个儿人脉有限,最后还是由沈郡王出面,找了一个沈家的旧部,董依依才算是有了归宿。
那家人呢姓常,同样都是姓常,但和明威将军常斌、西南总兵常嗣年这两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都没什么关系···恐怕只能算是五百年前的一家。
这个常家的家中的长辈儿都过世了,就剩下了这兄弟二人,好在是军户,又有些不大不小的功劳,也算能够宽松度日。
瞧着是低嫁了,但董依依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人,并不挑拣嫌弃,且很是上心,还没进门呢,就言语督促着小叔子读书上进,又自己掏腰包贴补。
常大郎见她贤淑聪慧,懂事踏实,心里也便十分地喜爱敬重她,对于她的那些显而易见的不如别人的短处,也自然就“知恩图报”地不怎么在意了。
要是真能一直如此,以后董依依嫁进去了,一家人将来劲儿往一处使,虽无大富贵,想来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眼瞧着都挺顺利,另一头,皇上且还多了一重心——想着恐有苛待之嫌,一番暗示之下,沈泰安自己上了一道折子,沈尧承继了爵位,就这么成为了新的东平郡王。
——这样一来,薛昌韫倒是没有苛待勋贵老臣的嫌疑了,沈尧为人子的,却一下子处境尴尬起来······
好在,他即将启程返西南,这些让他深恶痛绝的诡谲弄权,也将与他无关了。
不过西南也不轻松——常将军年事已高,沈尧此去,将接替其西南总兵的位置,而常老将军则打个颠倒暂居于其下。
薛昌韫说起行伍之事最是头头是道,也有不少自己的考量和策略,沈尧听他说了一些对西南剿匪的看法,竟是与自己一直以来还只是个雏形的想法不谋而合了,君臣二人好一番的彻夜长谈,都觉酣畅淋漓。
沈尧正好,趁此机会为郭将军求情,希望薛昌韫能对此事高提轻放,或者干脆从轻发落,贬回家去就最好了,也免得一代名将戎马半生,最后因为权力倾轧,而在牢狱之中潦草度过残生。
说起来,当初,薛雯千里送信,阻止了郭长明的一番动作,一为稳定西南局势,二为薛昌辉等人的安危,还有那么一点儿,是为不齿平帝手段——可以说,薛雯与郭长明是完全对立的。
但薛昌韫并不是。
郭长明说到底,不过是听命行事,上头怎么说,他自然就怎么做,说起来不也是忠君爱国么?虽说,险些坏了事儿,但事情说到底,薛昌韫和皇妹薛雯在乎的事情并不完全一样,对郭长明这个人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恶感。
更重要的是···这郭将军还是自己心腹李将军的大舅哥···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李将军在薛昌韫麾下立下了多少的汗马功劳,甚至还护驾救过薛昌韫的性命,算来足可以与此两相抵消了。
故而,沈尧一提,薛昌韫顺水推舟——郭将军最终得以全身而退。
虽说落得了个白身万般皆空,但想来也可以知足了。
沈尧也算是不负常老将军所托了——加上这一个,沈尧这一趟进京城倒是充实,办成了多少桩事情,实在是来得值呢······
另一头,两朝更替,一朝天子便是一朝臣,京中空闲了不少好宅子——薛雯不声不响地请得了旨意,择定了其中一处做自己的公主府,底下人不敢怠慢,很快就按照薛雯的要求修建好了。
如今,薛雯倒有一大半的时间是住在宫外的,胡家自不必说,与那文渺烟意外地也逐渐走得近了。
她们两个人挺有意思的——文氏是和婆母关系紧张,放着好好的王府不住,天天就爱往宫里跑;薛雯呢,则是昭阳宫富丽堂皇万事足备,她却因心态疲累倦怠,情愿住到宫外头来······
总之,沈尧离京前一日,薛雯再一次地为他饯行,这一回,却是在初具景观的公主府中了。
夏日的夜晚,虽无凉风,但暖风倒也习习,吹得人舒服喟叹。
二人于凉亭之中对月对酒,此时距薛雯的生辰还有两三日,沈尧又想起了年少时的那句“十五的月亮薛雯圆”,不由笑着灌了自己一杯酒。
而今回首往事,竟如隔了一层云雾一般,太多的事情都已经记不清,变得不真实了起来。
反之,最深深记得的,就是他自西南九死一生地回来,弘德殿前的白玉阶上,薛雯展颜一笑,对他说“给沈将军道喜,大难不死,又立下了奇功,此番必会高升的”。
他的人生好像是从那一日起才像模像样起来的,或者说,他的人生好像是从那一日起,才开始的。
——仿佛是从那一日起,沈尧才脱胎换骨,真正成了一个独立于天地间的人,也仿佛是从那一日起,他才真正正视了自己的心,在薛雯面前也做了几回“人事”,换得了她的改观和时隔多年的平和以待。
也罢,不提也罢。
两人天南地北地聊着天儿,一会儿说刘意生下的大胖小子,一会儿说高侍郎被小妾抓花了脸的新闻,薛雯笑得嗓子疼,执起酒壶来想润润口,倒了半天,却只倒出个杯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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