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邵能明显感觉到永嘉的紧张, 他下意识拍了拍她攥在衣料上的小手,语气嗤笑似的与她道:“不凡?若是真的不凡,会沦落成丧家犬吗?”
沈邵说话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对面的突厥刺客听得一清二楚,对方瞬间被激怒, 单枪匹马的冲过来,沈邵瞬间将永嘉扯到身后,他望着直直砍来的大刀,在刀尖将要触来的一瞬,游刃有余的侧身躲开,他一手牵着永嘉,一手重击在刺客腕上,顷刻间反手将刀夺过,下一瞬刀刃逆转,直架到刺客脖颈上。
沈邵告诉永嘉:“闭眼。”
永嘉闭眼的一瞬,似能听到鲜血迸溅而出,鼻下的呼吸霎时充斥满血腥,身子不受控制的一颤。
一击毙命,刺客头领倒地,其余几个刺客一时怔愣,面面相觑,不知何人高喊了句:“杀!”众人才回过神来,举刀冲向沈邵。
沈邵推着永嘉,让她往山下跑,他一人挡住砍来的数把大刀,刀刃摩擦碰撞,火星四溅,永嘉被火光晃了眼,她看着苦苦支撑的沈邵,一时回神,想到山门下的庞崇,转身想要跑去搬救兵。
永嘉直奔山门处,跑到半路,却被追上的刺客拦住,大刀挥来的那瞬,四肢不受控的僵硬住,她心想着要躲,双腿却像绑了千斤重,寸步难移。
疼痛并未袭来,只是眼前的光线一暗,有一道身影急窜至她身前,似一座山,遮挡住了她眼前的全部,包括那把杀气腾腾的刀。
耳畔似有一声闷哼,极熟悉的,又陌生,紧接着那声闷哼被一道惨叫覆盖,应声落下的,是两颗圆滚的人头。
永嘉脸色惨白,她美目微瞠,纤长的睫上挂了些泪,她像是断了线的美丽木偶,僵站着,一动不动。
沈邵转身,他触到永嘉此刻的模样,心上霎时一痛。
三清温泉的水已被鲜血染红,沈邵面上身上皆是血,分不清是旁人的还是他的,突厥的刺客还剩下五名,沈邵单手执着剑,握剑的五指愈紧,手臂上的青筋根根突起,他望着小脸惨白的永嘉,下意识将她搂入怀中,他安慰着亲吻她的额头,感受到一片冰凉。
“别怕,永嘉,别怕,继续跑,下了山就安全了。”
他的嗓音绕在她的耳畔,永嘉怔怔听着,环抱着她的手臂松开,他将她从胸膛上推远,推着她向山门处去。
此情此景,所剩的突厥刺客已然看明白,今日只剩下你死我亡,他们心知沈邵已经受了伤,以五敌一尚有胜算,绝不能放跑了人去找救兵。
五人对视一眼,四人迎着沈邵而上,剩下一人,绕过沈邵去抓永嘉。
小腿上的疼,钻心裂骨似的,永嘉摔在地上,双膝触地,膝上的旧伤,更如雪上加霜,疼得她脑海一片空白。
夺命的刀再次砍下时,永嘉有几分认命的闭眼,比触到提前而至的,是铁刃断裂的声音,砍下的刀在中途折断,一并断掉的是沈邵手上的刀。
后面的画面,永嘉已看不清了,映入她眼底的皆是那道熟悉的背影,有鲜血迸溅而出,落在她面上,滚烫的,刺痛她的神经和心跳。
***
温泉似血海,尸体横陈,沈邵更似地狱里走出来的修罗,他身上的锦衣已看不出本色,满满的皆是黑红的血迹,他面上皆是血,比血还红的是他赤色的眼底。
沈邵蹲在永嘉身前,他垂眸注视她受伤的小腿,他握剑的手不停的颤抖,悬起的手,迟迟不能落下,不敢去碰。
“疼吗?”
他眼下皆是血丝,问了她,却不待她答,兀自低低的说:“怎能不疼。”
“朕背你回去。”沈邵说罢,一把从地上拉起永嘉,将她背起,一步步,有些缓慢的向山门处走。
“我自己可以走。”永嘉轻推着沈邵的肩,想让他放下来,可他拖着她的手,却愈来愈紧。
“你受伤了对不对?伤到哪里了?”永嘉伏在沈邵肩头,听着他略粗的喘息声,渐渐觉得不对,他身上血迹太多,已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还是旁人的。
沈邵听着永嘉着急的询问,低笑一声,他不回答她的话,只反问她:“阿姐这是在心疼朕?”
永嘉气恼沈邵此刻还说这种没用的玩笑,她想挣扎着下地自己走,却又害怕反伤到他。
沈邵见永嘉不回答,兀自笑着:“阿姐肯心疼朕,伤算什么,朕死了也值。”
永嘉听了,一时更气他的胡话,她让他住嘴,不许乱说。
他听着,笑声愈低,却透着愉悦,反而更与她说个不停。
沈邵背着永嘉出了山门,走在下山的路上,日落人间,晚霞散尽,天色愈晚,两侧的枫林慢慢隐入无边夜色里。
“永嘉…朕后悔了……朕知错了,朕就是个混人,你一定还怨朕对不对?朕不怕你怨,你若有怨,打朕骂朕,怎样惩罚朕都好,只要……你别离开朕…”
“你可知,那时六弟在琅琊建了你的假墓,骗朕说你不在了,朕那时便想,若你不在了,那朕独活在这世上又有何意,只是留着一副躯壳的行尸走肉。”
“永嘉…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朕不能没有你,真的不能……朕不求你原谅,只求你留下来,给朕一个赎罪的机会,好不好…再给朕一次,最后一次,好不好……”
沈邵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他的气息已十分不稳,却不肯停,背着她,一步步走,一句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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