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封,全是前些日子往来的信笺,怀揣着莫名的心思,被他细细抚平了折痕,收好,像是扣入心房深深处,锁住那细微的悸动。
此刻,他将它们拿出来,付之一炬,连同扼杀的还有那悸动的性|欲。
第二天,回到书院,他几乎一踏入明道斋,目光就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张衍身上。
那个荒谬的梦,他这个学生竟然成了他的儿子。
少年未有所觉,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念着书。
每每看到张衍,他心上总会浮现出一种奇特的感觉,如同冥冥之中的牵引,可这不是他妄图鸠占鹊巢,取而代之的理由。
就在这时,张衍似有所觉地抬起眼,目光相撞的刹那间,两眼里露出了点儿惊诧之意。
旋即弯了弯唇角,眸光异常温暖:“先生。”
如同梦中。
那一刻,俞峻终于不可自抑的,垂眸绰步而去,身影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那僵硬和尴尬。
结果刚一转身,就撞上了个不速之客。
陶汝衡诧异地看着他脚步匆匆:“怎么走这么快?”
俞峻浑身一凛,掩饰性地顿了许久才开口:“记起一样要事。”
陶汝衡没有生疑:“你下午没课吧?”
这让俞峻松了口气,也能定了定心神,尽量平静地,一如往常般冷涩沉硬地问:“何出此言。”
陶汝衡笑着从袖子里拿出文书样的东西,“这是张娘子的文书,若你下午没事,烦请你帮忙送过去。”
俞峻几乎下意识地要拒绝。
但很快又改换了主意。
既已下定决心斩断这是是非非,就不该回避,理应直面去做,更何况在这此之后他还要借张幼双行事。
将信递给他后,陶汝衡这才似感慨地叹了口气:“我本来还以为你会拒绝。”
俞峻并未否认。
选定了一个良辰吉日,将东西收拾妥当,张幼双从杏子巷搬了出去。
东西有点儿多,古代又没有什么搬家公司,只能雇上几个短工帮忙。
一大早,张幼双就揣上了钱,七拐八拐,来到了越县附近的“人力市场”。
这些“人力市场”散布在街角巷口,几乎随处可见。
脏、乱、差这三个字足以概括,污水在地面上四溢。
这些等待着出售自己的长、短工们就或蹲着,或站在墙脚壁头,或干脆摘下草帽垫在了屁股底下,直接打了个地摊。
皮肤黝黑,脊背驮伏,穿着补丁叠着补丁的土布对襟褂,露出消瘦的肌体,腰间揣着烟枪,没人的时候就一边吸上一口,一边儿和同伴说着点儿闲话。
有人来交钱,就像拉畜一样被拉走。
灰土,空气中到处是浮动的灰土。
马车载着乡绅老爷们在地上犁过,碾出深深的凹槽,在这飞扬的尘土中,在这些人里,她甚至还看到了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孩。穿着不合身的大褂子,稚气的脸上已显现出了精明与强干。
说实话还是她第一次来到这种人力市场。
作为一个出生高知家庭的,自小生活优渥的幸运儿,张幼双张了张嘴,匆忙避开了视线,一时间竟然不敢去多打量别人的苦难,这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冒犯。
就在这时,一个干瘦得老人,放下了烟枪,步履蹒跚地向她走了过来。
一股混杂着汗味儿、烟尘和热浪的味道扑面而来。
老人眼窝深陷,脸庞的皱褶犹如深深的沟壑,言语有些急促,不自觉地搓着手指道:“娘子招工?”
这个模样很容易令人联想到爷爷辈的人,张幼双下意识地点点头,“搬家。”
她话音刚落,又有几个长手长脚,脚掌宽大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与她攀谈。
“娘子要搬家?一天二十五文,什么都能干。”
那老人似乎自知竞争不过,沉默了一瞬道:“一天二十文。”
看了一眼面前的老人,又看了眼眼前的男人们,张幼双将心一横,看向老人道:“一天二十文?”
老人怔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地欣喜之色:“一天二十文。”
接下来,张幼双又点了三个男人,这才回到了杏子巷。
她东西有点儿多,主要是书,张幼双也不忍心看着爷爷辈的帮自己搬家,干脆自己捋起袖子,扎了个马尾。
好在单身女青年,文能坐电脑桌前敲键盘写教案,武能自己搬家换灯泡儿。
老人虽然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利索,但身材精瘦,有一把力气,看得张幼双忍不住感叹:“老人家,身体好啊。”
“不行喽,不行喽,年轻的时候……”许是找到了工作,老人笑眯眯地说,“一头200多斤的猪掉在粪坑里,我能徒手给它拽出来。”
这动静有点儿大,惹来了不少杏子巷的原居民旁观。
曹氏和几个妇人远远地站着看,手里还抓了一把瓜子儿,脸上表情那叫一个复杂。
咔——
一嗑,一吐。
曹氏神情有点儿古怪,强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
搬走了最好,搬走了免得在跟前晃悠招人烦!
身边有妇人感叹道:“双双有出息呐,自己又买了新房。”
曹氏强笑道:“只可惜身边儿没个人照顾。”
“是,这女人弄得再好,还不是没男人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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