佝偻着身子的男仆守候在宅院的各个门口,等候从里面传出来的各种命令。
比如说顾首长爱吃鱼,马上去村口的小河湾找捕鱼的老韩头去买几条大青鱼。
如果老韩头没有,就自己上船往河湾里去抓几条鱼。
晏家的主要产业虽然不是捕鱼业,但是住在河湾,渔船还是有几艘的。
自从解放以后,晏家还是第一次出现这么风风火火的热闹景象。
几个穿着硬邦邦黑棉袄的男仆笼着袖子,在寒风中挤在一起闲聊。
“……没想到二少爷这么厉害!”
“哪里是二少爷厉害?!明明是二少爷亲爹厉害!”
“对对对!二少爷的亲爹是多大官啊?”
“阿拉怎么知道?就听说在首都呢,跟那些最大的官儿都住一块儿的!”
“嘿嘿……二少爷也就算了,二姑奶奶才厉害,人家又怀上了!顾首长的亲儿子!”
“那是!这个伢儿啊,不仅是顾首长的亲儿子,还有我们晏家的骨血!比二少爷都强!”
几个人凑在一起,越说越兴奋,脸都红了。
直到何远之站在他们面前,咳嗽一声问道:“请问,这是晏复生同志的老家吗?”
听见他们家二少爷的名字,几个男仆才回过神。
抬头看见是几个穿着政府制服的人站在他们面前,忙哆哆嗦嗦站直了身子,连连点头说:“是滴是滴!我们二少爷就是晏复生……”
“那好,顾首长今天是不是也是来这里了?还请几位去通传一声,就说我何远之来接顾首长了。”何远之朝他们拱了拱手。
站在最前面的男仆扶了扶头上的毡帽,陪笑着说:“何先生是吧?请问您在政府里怎么称呼呢?”
这是在问何远之的工作职位。
何远之来过南嘉村,但是跟村民接触不多,跟晏大老爷家的人更是没有接触过,所以这些男仆跟他不熟,也没认出来他是谁。
何远之没有在意,笑着说:“我是松海市行政公署的政委,你们就说我的名字,顾首长应该知道的。”
那男仆记住了何远之的职衔,转身跑进去通传。
正院堂屋相连的东次间里,虽然还没天黑,可几盏煤油灯已经点起来,照得明晃晃的。
一位小腹微鼓,相貌俏丽的少妇笑眯眯地坐在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军装的男子身边。
那男子看上去有些年纪了,不过轮廓硬朗至极,并不显得衰老,一看就是战场上的悍将。
他手里夹着一支烟,含笑正在跟晏复生说话,正是这一次带着妻子晏静婉回乡省亲的顾问。
晏复生规规矩矩坐在他对面,对他有问必答。
还有几个脸色红润,稍微有点胖的年轻姑娘坐在那少妇的另一边,一边互相咬耳朵说着悄悄话,一边不时扫晏复生几眼。
目光里既有审时度势的观察和判断,也有少女怀春的期盼和羞涩。
晏复生就像没看见一样,视线丝毫没有往她们那边看过一眼。
顾问看着自己这个十几岁了才来到身边的儿子,很是感慨地说:“那些年大家都忙,要打鬼子,也要打老蒋,根本没有多少时间聚在一起。你能有现在的成就,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我作为你的父亲,很欣慰,也很骄傲。”
说着,他看向坐在他对面的晏大老爷和晏大太太,站起来向他们敬礼说:“感谢两位当初帮我救下我儿子,还把他养得这么好……”
“不敢不敢!顾首长言重了!”晏大老爷慌慌张张站起来,下意识学着敬礼,结果手举了一半,想起来对方是军礼,自己不是军人,不能敬军礼,因此又改作作揖,手忙脚乱地,让晏静婉扑哧一声笑了。
“我的好首长,您可别这么端着,看把我哥我嫂给吓的……”晏静婉娇嗔地打了一下顾问的胳膊。
顾问笑着看她一眼,顺势坐下来,扭头朝晏大老爷点点头,让他也坐下来。
晏大老爷这才定了定神,感慨地说:“当初也是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复生那么小,就放在我家门口,别说我们家不缺吃也不缺穿,就算是缺,也不会少了个孩子的吃食……没想到,没想到啊!”
顾问忙说:“这是你们心地善良!我一直都说,地主里面也有好人,不能一概而论。你们这一次对我有恩,又是静婉的亲戚,你们放心,以后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跟地方政府打招呼的。”
晏大老爷悬了半年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他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有余悸地说:“谢谢首长!谢谢首长!您别说,最近村里进了工作组,说是要开始土改了……我们的地是多点儿,可是家里一大家子人呢,也没分家,所以才显得多。如果真的分家,每个人分不了多少地……您能跟工作组说说就太好了……”
“没问题,我明天就跟他们说。”顾问夹着烟,一口答应下来。
晏静婉更高兴了,一双杏核眼水汪汪地看着顾问,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
晏大太太故意咳嗽一声,说:“静婉,你以前在家的时候,嫂子疼你,你不管怎么样都行。可是你现在出嫁了,是顾家人了,怎么能还跟在家一样,还有骨头吗?”
“我们顾首长才不在乎呢!是吧,老顾?”晏静婉咕咕地笑,更是抱紧了顾问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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