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姨娘经了传报,迈步进了书房,却见顾思杳穿着一袭月白色丝布圆领衬衣,一条葱绿锦缎裤子,坐在桌前,身子半靠着椅背,神情微有懒散,日光透过窗棂,洒在那俊美无俦的脸上。
兰姨娘微微有些失神,不经意间,这个在府中无声无息、战战兢兢的孩童,长成了这么一个丰神俊朗、气势迫人的男子。
程氏跋扈,顾武德又不甚留意后宅琐事,府里人都道这前头太太留下的小少爷,大约是长不大的。
然而顾思杳还是长大成人了,程氏除了顾妩便一无所出,这西府未来的男主人只能是他。
想及这段日子,她同顾思杳的来往,兰姨娘心底忽然生出了些寒意。
顾思杳并未多做什么,只是告诉了她,这些年来她无子的根由皆在程氏,她自己便一心一意对付起了程氏姑侄二人。继而便是昨日,顾思杳差人告诉她,要她动手。
程水纯那儿搜出来的金镯子,的确是她塞给小鸠儿的。这件事,除却她与她房中服侍之人外,便再无一人所知了。顾思杳,却是如何知道的?
兰姨娘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西府中的一举一动,皆在这顾二爷的掌控之中。
扳倒程氏,从始至终,顾思杳并未出手,只是假手于她,坐山观虎斗。
程氏无子,但终究是太太,顾思杳将来即便继承家业,也少不得要孝敬她这嫡母。而兰姨娘自身,既无子嗣,又是个姨娘,哪怕一时得势掌权,也终究是无用。待将来顾思杳娶了妻,这权柄自然就是那新任女主的。
顾思杳,是早已盘算好了这一切。城府之深,令人不得不惧!
不过好在,她不是程氏,没有蠢到同这西府未来主人争斗的地步。顾思杳要她做什么,她大约能猜到。
顾思杳见她进来,坐在椅上,纹丝不动,只淡淡道了一句:“恭喜姨娘了。”
兰姨娘浅笑回道:“二爷同喜。”
顾思杳闻言,勾唇浅笑,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放下手中书信,他看向兰姨娘,淡淡笑道:“姨娘是聪明人。”
兰姨娘点头道:“明人不说暗话,二爷心里什么打算,我也知道。二爷放心,既然如今叫我管家,这府里的事情,我便替二爷盯着。只是二爷将来若有什么打算,还是先知会我一声,别叫我莫名进了套子,还在做梦呢。”
顾思杳听她这话说的有趣,不觉笑了笑,说道:“姨娘放心,人不负我,我必不负人。”
兰姨娘得了他这句话,心中方才踏实。
又因到底是年轻少爷的书房,她不敢久留,略坐了坐,就出去了。临去之际,顾思杳忽然道:“太太既得了恶疾,还是请个大夫看看为好。”兰姨娘笑了笑,说道:“不劳二爷费心,我都知道。”说着,就去了。
待兰姨娘去后,顾思杳起身,吩咐明珠取了衣裳,更衣束发,预备出门。
明珠开箱子取了长袍褂子,伺候顾思杳穿衣,口中问道:“二爷这是哪儿去?”
顾思杳说道:“太太得了这样重的病,自然要往侯府那边报个信。”
明珠心里疑惑,说道:“便是如此,打发个下人去一趟就是了,二爷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顾思杳并不答话,打理衣装完毕,叫了锄药跟随,便径往侯府而去。
出的门外,只见天气清和,长空万里,一碧如洗,微风拂面而来,他心中只觉畅快。
扳倒程氏,是他谋划之中的事情。只是不曾料到,程氏竟是如此蠢毒,他也不过是顺势而为。
活了一世,他是知道府中这些女人之间的恩怨勾缠的,不必他多费什么力气,她们自己就斗起来了。
府中家财大权都在程氏手中,于他在外行事,多有不便。然而他如今尚未娶亲,也并无别的内助人选。他选中这兰姨娘,也是看中了上一世她为人爽快识趣,不是那些鼠目寸光、蝎蝎螫螫的妇人。
想到内助一词,他心中忽然晃过一道人影,足下的步履不由快了几分。
西府与侯府有小道角门相连,顾思杳自然不会绕道走外头的大路。
片刻功夫,主仆二人已到了松鹤堂外。
守门的丫头瞧见,颇感诧异,连忙往里通报:“二爷来了。”
其时,顾王氏正在堂上坐着,听到这一声,便向底下笑道:“思杳这孩子倒是有几分孝心,近来跑的极是勤快。”
姜红菱、顾婉、顾婳,另有几个族里的年轻媳妇,都在堂上陪着顾王氏说话。
姜红菱听见顾思杳过来,心底微动,便端起茶碗,垂首吃茶,遮掩着脸上的神情。自从那日她与顾思杳私会之后,但凡听到他的消息,这心底总有几分说不出的异样。
顾王氏说笑了几句,便命请进来。
只须臾功夫,众人便见一轩昂男子,踏进门槛。
顾思杳上前,向着顾王氏请安问好。
顾王氏寒暄了两句,便命丫头放凳子,让他坐。
那凳子就搁在顾王氏左手边,与姜红菱恰在对过。
顾思杳掀衣落座,向顾王氏道:“今日过来,是来探望祖母。如今天气寒暖不定,祖母可要多保重身子。我们太太昨儿出外了一趟,回来便染了恶疾。如今只在家中隔断静养,连妹妹也挪了出来,只怕传人。”
众人听了这消息,顿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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