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王溪应了一声,对着另一侧候着的丁瑞家的问道,“这各人的差事没有分派?”
“这……”丁瑞家的先是暼了房妈妈一眼,嗫嚅两下,笑着对上道,“这些个仆妇丫头都是姨奶奶娘家买的,初来乍到的,还没有定规。”
“那就从年头说定规了,婆子们的月例银子一概分派,不论她娘家给了多少银子,到这里是一样做事。我们这样的人家,向来不强人所难,她若不惯在这儿应卯的,让她仍旧回娘家去,我们再挑好的给古姨奶奶送去。”
丁瑞家的面上有些难色,但王溪的话是绵里藏针,听着漂亮,里头却是顶厉害的,她有些心虚,点点头不吱声。
第14章 静待
厨房里头的马婆子是惯能讨好的,见说到这上头,斜出身子,皱眉道,“说到姨奶奶那里,前几日派了个丫头,到我们那里打听爷平日里头爱吃的花样,我心里顾着夫人,就没多搭理她们。”
这是卖好的表示,这底下人最喜见主子奶奶们拈酸吃醋,她们好从中挑唆混些脸面,王溪最明白的,于是大方道,“她是新进门,在老爷身上处处上心是她的本分,你告诉她便是,你心里有我,想事事先回,但这样的好事便做个顺水人情,也是你的情面。”
“是,是,夫人这话我听了心里踏实,”马婆子这见风使舵的本事不一般,话里头一转,“我就知道夫人恁是观音面,顶宽大的,所以我也没有回得太绝,略告诉她们几个。”
王溪含笑点头,不再多话,转而对着房妈妈道,“俗话说‘物不得其平则鸣’,‘无事则生非’,待丁瑞家的将事情派过之后,各人有各人的活,得空的晨光一短,闲话自然也就少,若还有什么不称心的,你再回我便是,至于那两个丫头……既然随着她,只要不太出格,也不必太管束,”话到这里她轻拉了一下身边的菖蒲,“想来我们姑娘也没有要管时辰鈡的活计,宽己苛人也不是大家行事。”
这么一说,下面的人都服帖了。
这里是一番谀词。
外面的笑着耸了耸肩,迈着步子走开了。
王溪回到房里,就看见老爷斜靠在手扶椅上头,他将盖碗茶递到桌上,眼皮子动了两下,也不直瞧她,似瞥非瞥,虽然面色如常,眼里却像是含着笑意,她柔声道:“可有什么喜事?想来是母亲没有大碍了?”
“恩,这是一桩。”齐靳点点头。
“那还有?”
“今日听韩昌黎一言颇有所得,方知‘善鸣者’徒劳无功的道理。”齐靳是正儿八经的说,话到一半直望着她。
王溪先是一愣,继而醒悟过来,她微垂了头,面上沁出些殷红,她思量着适才还说了些什么,一时觉得怎么样也不够妥帖,脑子里乱哄哄的,不自觉地将润过菡萏汁子般的下唇咬得有些泛白。
“呵呵……”
齐靳笑了,握着拳咳了两声。
“老爷……”王溪睇了他一眼,自己也笑了。
齐靳笑着走近了些,两人身影相叠,呼吸相闻,那唇松脱出来,又恰逢红颜一笑,真如同芙蓉浴泽展瓣,情韵无限。
不自觉地伸手去触,抬到一半,忽见屋外日头映着人影在窗户纸上倏忽往来,他向来自持,白日里房闼之内不敬,在府内添一些龃龉之事,实不谨慎,于是强制克去。
王溪是何等识色的,见他手停住了,又见他眼风稍斜,立知他所儆惕,她不是那痴缠妇人,自己就先退开两步。
这情动虽止,一时间倒不免有些尴尬,齐靳背着手踱步,一会儿就复了寻常态度,“今日夫人一番话甚为有理,所谓‘无事生非’,可知先辈见识远高于我等。”他走到描金书柜式的多宝格边,随意翻了翻,“老太爷旧年给儿妇的教训还留着?”
王溪点了点头,她快步地走到黑漆格边,将中段敞格下的小双门打开,拿出一叠看似相当陈旧的桑皮家信,从底下抽出一张,捧着给了齐靳,“这是家中教训,虽如今都俭省了,还不敢忘的。”
齐靳将信纸抖了出来,是他祖父的字迹无疑:吾家女子,克行妇道,以家中为寻常经济为生,尽妇人之本,勤、俭相携,时时不忘,此乃福泽悠久之道,固得兴旺之象。
辰时至晌午做纺花或针黹之事,每五日验看一次。
未时至晚饭做男鞋或缝制衣帽,每月验看,鞋衣均验针线粗细。
酉后习妇训,知礼仪,每日定立章数。
验单告齐门女儿,儿妇、孙妇、侄妇知之,每日勤勉,不可荒废,照此遵行。
看完将信纸塞了回去,递给王溪,“劳夫人将这些说与她听,祖上的规矩,众人皆要尽心,我得了空会去她屋里坐坐,同她说话……就说是我的意思。”
王溪缄默半晌。
看着她不言语,齐靳也沉吟了一会,他知道正副室间关系微妙,有些话“碍口”,不愿让妻子为难,他摆了摆手,“我上母亲那里一趟,请秦业他娘去,她老人家这样资格,也说得过去。”
王溪接过,“怎好劳母亲身边的人,倒说我做媳妇的拿大,我说就是,我只是在想着如何将话说得和缓些。”
“夫人说话滴水不漏,融情融理,还有什么想头?”
虽是奉承,却也舒心,相会一笑,自不在话下。
白日里派了差,正借这个由头四下走动,这一径到了西院,菖蒲扶着,映月跟在后头,是自家院里的老妈妈在前掌灯,刚摆完晚饭的光景,各处守着的人少,来往到也清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