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伯呵呵笑了:“少爷又捉弄人了,这么繁华的府城里哪来的狼?老仆是没有听见。”
苏长越挥挥手:“真的,没骗你。”
梁伯不确定地道:“那大约是哪家养的狗?”
“不是,狼跟狗哪是一个叫法。”苏长越想了想,“要么是我做梦了?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没听得太真切。”
梁伯比较认同这个:“肯定是,少爷一路赶路累着了,所以多梦起来。”
两个人闲话几句,苏长越发髻绑好,站起身来,回去屋里,从包袱里翻出个大盒子抱着,这是苏父让他送给张老太爷的寿辰贺礼,里面装的是当世名家成松子的一副《松鹤延年图》,作为贺寿礼物十分合适,因为先前场面太急乱,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苏长越抱着盒子要走,梁伯忙叫住他:“少爷等等。”
从包袱里又翻翻翻,翻出来两个比成年男子手掌略大的小盒子来,塞到苏长越怀里:“少爷忘啦,这是给叶家小姐和小少爷买的礼物,不如一并带去,少爷难得来一趟,张家老爷应该会让他们出来见一见,到时候少爷两手空空的,不好看。”
苏长越觉得有理,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一手一个,一并拿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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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越不知,其实他朦胧里听到的动静是张兴文的惨嚎。
张兴文身上真正要命的伤处不是被洗墨划的那一道,而是最起初把他踹出去的那一蹄子,踹的部位太不巧——或者也可以说是太巧了,疼痛瞬间超过了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致使他立时陷入了昏迷中,随后的摔伤和划伤相比之下都算不上什么,只是因为伤在明处,没有衣物遮掩,最先为人所见,反而反过来掩盖住了他的致命伤。
张老太太这回是真疯了,连滚带爬地把隔壁的大夫拖来,两个粗壮婆子使劲按住蜷缩着在床上乱滚的张兴文,大夫解开他的下裳一看,呆住了,抬头责怪地道:“这么严重的伤,怎么早不说?”
张老太太在儿子的惨叫里摇摇欲坠,张口回喷:“你、你先怎么没看出三儿这里伤了,庸医,庸医!”
被甩锅的大夫这个郁闷,他一来就直接被拖着给张兴文看脑袋和脸上的伤了,再没人告诉他张兴文还有别的伤处,或者还有哪里不舒服,既没别的话,他当然照着病家说的毛病看诊,无端端的谁会想着给病人做个全身检查啊。
——这得说是洗墨的功劳了,要不是他划那一道,张兴文这么被送回来张老太太一定要查查他是不是还有别的地方撞着了,可他脸上添那一道,半边脸鲜血淋漓的太抢眼,张老太太根本分不出精神想别的了。
这要不是官宦家,大夫甩手就走了,可惜得罪不起,只好闭了嘴,不做无用辩解,硬着头皮准备开始抢救,不过动手之前话是要说清楚的,和张老太太是没法沟通了,大夫转向了张老太爷:“老太爷,我丑话说在前头,令郎伤的这个模样,老太爷也见着了,在下只能尽力把他的命挽救回来,至于男人的那部分功能,是肯定不可能保住了。老太爷若一定有这个要求,在下只能告辞,请府上另请高明了。”
张老太爷也很心痛儿子,但他和张老太太又有不同,在张老太太那里张兴文就是她的命根子了,可张老太爷还有两个儿子,小儿子虽然是老人家的眼珠子,但张家真正的支柱是张推官,支柱没事,张老太爷就还能撑住,便掩面回道:“不怪你,唉,唉!”
“再有——”
张老太太尖叫:“还有什么?!快救我儿啊!”
大夫仍旧向着张老太爷:“请老太爷派人去东城的帽儿胡同把冯一刀请来,在下的专长虽在治跌打损伤,但令郎伤在这种地方,又这么重,在下一人无法独立医治,须得找个帮手才行。”
张老太爷连连答应:“好,好。”
张老太太瞪着眼在旁插话:“这个冯一刀也是城里有名的大夫?我怎么没听过他的名号?!”
大夫忍她很久,闻言淡淡道:“冯一刀不是大夫。”不等张老太太暴跳,他紧跟着在张兴文已经由惨叫变形成嘶吼的背景音里补上下句,“是个经验丰富的刀子匠。”
所谓刀子匠,即是专门给太监做净身程序的行家,金陵本是皇都,自然少不了这类依附皇权而生的特殊手艺人,先帝迁都之时,大部分都跟着去了新京,但也有个把年岁大的或是有别的原因没跟着一道走,这个冯一刀就是其中一个。
张老太太来金陵有些年头了,刀子匠这个名头她听过,听的时候是以一种听秘闻的轻松心态听的,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生的儿子有一天会和这种人打上交道,此时急怒攻心,两眼往上一翻,向后便倒。
丫头忙抢过来扶住,到底隔得远些,慢了一步,还是让张老太太的头在床柱上撞了一下。
她这一晕也算好事,没她在里面打岔,事情很快进展了下去,张老太爷急慌慌命人把张推官又叫回来,跟他说了请人的事,张宅不大,张推官也听到了惨叫声,正命人出来查看,这时知道是因为张兴文有更要命的伤处,诧异不已,查看了他的伤处,立刻想到了东院里刚刚落胎的红樱,心里一阵悚然。
他不多话,匆匆出去吩咐了人去请冯一刀,而后立在院中,听着张兴文断续的嚎叫,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天。
儒家都云不语怪力乱神,然而此刻,他心里只有鲜明的两个字: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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