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帘一掀,屋里环翠围绕,锦绣香烟扑面而来,珠华一个也认不得,不过好在正中一张罗汉榻上歪着的老太太还是很醒目的,钟氏行过礼后,她便和张莲上去,也行了礼。
徐老夫人鬓发半银,看上去是个很和气的老太太,命人给她们看了座,刚说了不上两句话,应邀的另一家太太来了。
这位太太姓许,和钟氏似乎是认识的,她也带了一个小姑娘来,进来先和众人见了一圈礼,而后又额外往徐老夫人面前福了一福,笑道:“我来晚了,老夫人别见怪,我原算好了时辰,早早就叫人套了车预备过来,谁知我家那个小孽障,不早不晚偏捡着我出门的时候闹起来,我要不理他,他哭得快震塌了房子,奶娘怎么也哄不住,没奈何,只得我抱着哄了一会,好容易才把他哄得又睡起来,我才脱了身忙忙来了。”
她且说且笑,连带着比划,脾气很爽朗的样子。
徐老夫人一边抬手让座,一边笑道:“总是孩子要紧,我这里不过说说闲话,早一刻晚一刻,能有多大关系。如今几个月了?养得可还好?”
许太太坐下笑道:“将四个月,可是养得肥壮,一个奶娘的奶都有些不够吃,隔一会儿就又哭了要吃,我都不知他那么个小人,哪来的这么大胃口。我们家燕姐儿小时候吃的恐怕都没有他一半多。”
如徐老夫人这个年纪,很爱听这类大胖小子能吃能喝的话,颇有兴致地顺着接道:“能吃养得才好,若不够时,宁可再请个奶娘,可不能亏了孩子的嘴。”
“我们老爷也是老夫人这话,老夫人不知,说起来我要好笑,我们老爷听风就是雨,我不过白抱怨了一句,他站那里就叫找个牙婆来,要选奶娘——这哪是他男人家干的事?我赶着拦了又拦,才把他劝住了。”
……
她们一进一进地说得热闹,珠华可听不下去这些婴儿经,慢慢就有点走神了,拿眼角余光瞄着屋里各掌职司的丫头们,不管捧茶的,捶腿的,拨弄香炉的,还是伺候客人们的,都是清一色的娇嫩美人。
当老封君可真好啊。
手下有这一把子水葱一样的美人,真是在家赏心悦目,出门气派威风。
珠华打心里觉得略羡慕。
——她的姿势是正襟危坐,头也没有乱动,但眼珠左转右转,徐老太太的位置比客人位略高,尽收眼里,就忽然点了她的名笑道:“珠丫头,你满眼新鲜在看什么?倒似头一回来我这里一般。”
……老太太眼好利,她都没老花眼啊。
珠华被点得没防备,一时不及想借口,也怕想了瞒不住人再被拆穿,只得老实道:“我看老夫人这里的姐姐好看。”
好话总是人人爱听的,尤其从小孩子嘴里出来的话,更显得真诚一些,一屋水葱们都微笑起来。
徐老太太也笑了,冲丫头们说道:“不能让人白夸了你们,有什么好果子,还不快端出来。”
便有两个丫头笑着去了,过一时,端着几碟子蜜橘回来,一人几上送了一碟。
其中一个丫头笑行礼道:“老夫人,大奶奶说,这是才从南丰那边来的,东西虽寻常,但品种同我们这边的不一样,特别浓甜,一点儿也不酸。大奶奶想着合您的口,特意都叫送来了。”
许太太凑趣夸道:“世子夫人真是有孝心。”
徐老太太含笑点头,却跟着又伸指点了点珠华:“这么说,珠丫头倒是不能多吃了,我瞧你才换了颗牙,这个阶段,甜的吃多了可不好。”
珠华服了:她在这屋里就是个添头,跟背景板差不了多少,徐老夫人确实也没显得多留意她,就一直在跟许太太说话,结果她身上的一点变化都没藏过她的眼睛,这份掌控全局的能力,谁要把她当成一般的老太太那真是傻了。
她不敢多表态了,谨慎地应了是。倒是许太太对此又有话说:“说到牙,我们家那个似乎快长了,这几天整天口水流个不停,我都不敢凑上去叫他亲了,碰一下要糊我一脸口水。”
“那是快要出了……”
谈话重新绕回了婴儿经,珠华无聊地开始剥起蜜橘来。
“他还不依呢,这小冤家,闹得我烦了,把他生母叫来替一会,他都不乐意,一意就盯着我,到我怀里才笑,一笑就口水直流,唉,真是拿他没法子。”
……这么热闹说半天,庶子啊?!
珠华无语地往嘴里塞了瓣蜜橘,不懂这位太太怎么想的,到国公府来表现自己的贤惠大度?
“不怕老夫人笑话,我如今啊,才终于觉得对得住我们老爷了,他将四十的人了,膝下一直没个儿子,年年祭祖,我都觉得对不起地底下的列祖列宗,这要一时去了,我都无颜见他们。如今可好了,总算有一个肚皮争气,生下这个宝贝疙瘩来,了了我一生的心事。”许太太说着,一副欣慰之极的样子。
珠华含着橘瓣一个激灵——什么意思啊?当着和尚别说秃子,这是基本的社交礼貌,当着钟氏的面夸耀半天自家的儿子罢了,这没什么,毕竟不能你自家没儿子就让人家有儿子的都不能提对吧,可添这最后一段什么意思?列祖列宗都出来了,这要不是针对钟氏,明说给她听,珠华真不信。
“珠儿,这橘子果然甜吗?”
再度被点名,珠华这下终于反应过来了,大约徐老夫人第一回叫她就不是无的放矢,她人老成精,听许太太说了一会就意识到其中弯绕了,所以拉她出来打个岔,怎奈许太太夸耀的心太坚决,钟氏又不是那等很能交际的,没能适时插上话,硬还是让她把话题扯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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