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太深了。
她如雾里看花,一朵也看不分明。
最可怕的是,似乎连张巧绸自己都闹不明白怎么回事,她现在嚷得再凶,也没什么用,因为她拿不出证据。
而且她实在太蠢,这时候应当使使哀兵计,抱一抱郡王妃的大腿才对,她却把平郡王拉出来压人,平郡王要是在后宅的事上这么有办法,王府就不会几天之内连着没了两个子嗣了。
珠华觉得蠢,但是沈大夫作为被威胁的当事人,却似乎是立不住了,他表情几度变幻,片刻后,一咬牙,道:“既然张夫人执意要冤屈在下,那在下为求自保,再也不能隐瞒,不得不说出一件事了!”
“你说,我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张巧绸尖利的声音从帘里传来。
沈大夫没有马上搭腔,却撩了衣裳下摆,往平郡王妃面前一跪,磕了个头道:“王妃娘娘,在下先前鬼迷心窍,做了一件错事,现在说出来,恐怕是不能再在府里呆下去了,但事到如今,在下也是没办法了,不敢和娘娘求饶,任凭娘娘责罚,只求娘娘看在在下以往侍奉还算本分的份上,最后能放在下一条生路,在下就永感娘娘恩德了。”
平郡王妃坐在主位上,目光意味不明地望着他的头顶,嘴唇轻启:“你先说来。”
“是。”沈大夫头抵在地上道,“大半个月前,在下来给张夫人例行请脉过后,在外面被人拦住,那人通过一个小丫头传话,拿银钱向在下询问张夫人的胎相——”
“果然,你被收买了,被卫侧妃收买了!”张巧绸在里间哭叫。
她大约毕竟年轻,身体底子好,才受了这么场罪,居然还能撑着一直寻人麻烦。
沈大夫充耳不闻,继续道:“那人是张夫人的哥哥,张兴文。”
珠华一瞬间汗毛战栗——事情还没有完,这是个连环套!
“在下当时本要来和娘娘禀报一件事情,因是张夫人的哥哥寻来,在下才随了去了。结果张兴文便向在下询问张夫人胎相是否稳固,在下耐不住他的苦苦央求,告诉了他,张夫人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因不听医嘱,走动频繁,致使胎气有些不稳。”
里外一下全部静寂下来。
平郡王妃缓缓开口:“我记得,你其后来回话时,并未说过此事。”
沈大夫重重又磕了个头:“在下鬼迷心窍就在这里了,当时张兴文听了后,求在下保密,恐怕王爷知道后,会不喜张夫人,偏向卫侧妃娘娘。他再三说,一定会传话给张夫人,让她以后不要自作主张,好生保养,把身子养回来。张兴文和张夫人一道进府,在府里做了小管事,是个有能力的人,他几番恳求,在下想着,同在府里当差,不好一点面子也不给他;再者,在下不怕说实话,张夫人得王爷恩宠,脾性骄纵,对于医嘱有时听,有时不听,在下也没有什么办法,在下当时就想,张夫人平时很愿意听哥哥的话,张兴文要真能说服她,倒是省了在下提心吊胆——张夫人的胎如真不保,在下跟王爷和娘娘面前也不好交待,总是有过错的。”
“你撒谎!”
李妈妈从里间出来了,面如严霜,眼底却闪烁着一丝慌乱——她已经感觉到了,落进了别人的杀局里。
“你根本从未和张管事说过这件事,张管事更不可能给夫人传什么话,沈大夫,我们夫人和你有什么仇,你凭着一张嘴在这里信口雌黄,颠倒黑白,可拿得出一点证据来吗?!”
沈大夫苦笑一声:“要说确实的证据,我拿不出来,我把张夫人的脉案外泄,虽然告诉的是她亲哥哥,未经王妃娘娘允许,也是犯忌讳之事,私话当时,不可能有别人在。我可以提供的,只有张兴文确实来找过我,除了当时传话的小丫头,府里那么多下人走来走去,一定有看见我们的,这个应该不难查问。”
张巧绸在里面喊:“姓沈的,你见了鬼了,编出这些没来路的鬼话来!就算我三哥问过你,那也是关心我,他根本没给我传过话,可见我的胎相很好。你现在编两句鬼话,赖到之前我就有问题了,以为就可以遮掩你下的毒手吗?我告诉你,你做梦,我不会放过你和你的主子的!”
这个小姨真的太蠢了。
珠华感觉着手心冒出来的凉汗想,她还以为沈大夫只是为了想为自己脱罪才编出这番话来,根本没意识到别人不是守,而是在攻,亮出来的不是盾,而是一柄锋利剑刃。
沈大夫这个“供”一招,串起的是一整条线。
想一想,张巧绸自己先查出了怀胎不稳,而后她是出于嫉妒也好,出于不安也罢,这些不太重要,总之她是有了足够的动机,去害卫侧妃的胎儿,请卫侧妃挑首饰的举动看似冒险,实则走的是反其道而行之的路子——她假如要害卫侧妃,怎么会直接大张旗鼓地做在明面上,让人人都知道有问题的镯子是她送的呢?她又如何预料到卫侧妃会挑准那副镯子?
类似这种理由,随随便便就可以想出七八个,并且都是有说服力的,把自己摘出来一点也不难。
而万一卫侧妃咬死不放,真的让她抓出了点什么,那也有后续应对之策,就是把自己胎相不稳的事在恰当的时机抛出来,万不得已之时,甚而可以放弃,以此力证清白——别人并不知道她胎相早就不稳,只以为她怀的是个康健胎儿,那她难道是疯了,要冒着失去自己身孕的风险和卫侧妃两败俱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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