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越在翰林院,廖氏丈夫在詹事府,两人一个前辈一个后辈,说穿了现下都是一个“熬”字,慢慢攒资历,境遇差不多。
珠华就同她聊起来,廖氏正说着:“我们老爷之前也在翰林院里,去年太子殿下入主东宫,皇上替殿下选取辅臣,我们老爷才换了地方,若不然,现在还和你们苏传胪在一个衙门——”
脚步声起,又有一家女眷来了。
珠华循声转头,却见是许燕儿。
珠华这回看她是熟面孔了,目光往她身上溜了一溜,微微扬眉——许燕儿原是跟在她后面的,早该到了,却耽搁了这么一会功夫才来,她还以为她换衣裳去了,看来是小瞧了人,许燕儿十分坚强,仍旧穿着同她一样的衫子。
看许燕儿的不只是她,水榭里的人都不禁把目光投了过去。
这座水榭虽然不小,但也大不到哪里去,这一衫撞的,人人都在第一时间发觉了。
廖氏看看珠华,又看看许燕儿,发呆道:“这是怎么说——怎么会这么巧。”
许燕儿不是一个人来的,除了先前在角门里就碰见过的她的一个小姑子,还有另外一名遍身罗绮的少妇,少妇和她小姑子携着手,显见两家是熟识。
珠华不认得那少妇,但座中有人认识,起身笑迎:“四奶奶来了。”
两方笑谈了几句,珠华方听出来,原来这少妇竟是勇毅侯府二房的四奶奶,和许燕儿夫家有表亲。
曹四奶奶在这里应酬了一会,就笑道:“诸位安坐,不要客气,我这小表妹腼腆,我亲自送她到那边水榭里顽去。”
就牵着许燕儿的小姑子去了。
珠华再看许燕儿时,就了然了:先前许燕儿嘲讽她是怎么混进来的,其实两家差不多嘛,都是关系户,不过许燕儿真格连了亲,关系比她硬点,所以先前会以那副白眼看人的模样质问她。
许燕儿已经坐下,她的位子和珠华隔了一点距离,但这点距离不足以挡住女眷们或好奇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太倒霉了,怎么偏偏撞上个最不能撞的呢?
许燕儿其实颇有几分姿色,二十出头,也是好年华,她撞别人未必输,可惜——真的太背时了。
坐下不到半刻钟,许燕儿已经如坐针毡。
她算是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谁丑谁尴尬”,那些看好戏似的眼光就不说了,含着同情的善意眼神她一样受不了。她也带了备用的替换衣裳,先前她小姑子曾劝了她一句,让她去换一下,她赌着气不肯,现在再想换也迟了,人都看到了眼里,不换不过尴尬,换了直接就是丢人。
叶家这小丫头当年就是如此,她费尽心思,不过只同徐家大小姐混了个泛泛之交;叶家小丫头仗着一张好脸,什么也没干,莫名其妙就入了沈少夫人的眼,她每回见她在魏国公府出入无忌,心头都要泛上一股嫉妒的恶气。
现在这股恶气又泛上来了,许燕儿冷笑一声,她才问曹四奶奶打听过了,从来没见过珠华这么一号人,她不知走了谁的门路是头一回混进来,肯定没多大要紧。
那么许燕儿踩她就不需要有顾忌了,不把她那层倒家败势破落户的底揭了,她自己的脸面又怎能找得回来?
廖氏还在悄悄问珠华呢:“那个和你穿一样衫子的妇人,你认识吗——”
“叶家妹妹,”许燕儿酝酿好情绪言辞,矜傲地开了口,打断了廖氏的话,“不知你是几时进的京?”
……这口气是要搞事?
不知为何,珠华心头居然泛起一阵淡淡的兴奋,她先向廖氏点点头,然后含笑转向许燕儿道:“没有多久,上个月才到。”
许燕儿心里更定了,道:“是吗?巧得很,我也是上个月才到的京里,我们家爷就是京城人,本随着一家在外任上,因明年要考乡试,名录在顺天府里,我们提前了一些时间回京,备考来了。”
从许燕儿的年纪推她丈夫的年纪,大约也在二十出头,能去往乡试的龙门里走一遭算是有出息的子弟了,珠华继续含笑:“恭喜许姐姐了,这样肯下功夫,想来明年是必中的了。”
“哪里敢说这个话,科场艰难,未见功名已白头的大有人在,叶家妹妹,你这样说话,可见是不懂门道了。”
珠华差不多猜到一点她的用意,已经在憋笑了:“……嗯,许姐姐教训得是。”
果然,许燕儿下一句就问到她了:“你嫁的那个夫婿,如今怎样了?当年听说苏家败落,我就替你可惜,你自己已是父母双亡,没依没靠的了,再许个这样的夫家,以后怎么得了?唉,你如今生活还过得去吧?依我说,京城虽大居不易,你们进京做什么呢,不如回老家去,踏踏实实寻个营生,好生做活也罢了。不过难得我们有缘分,既在这里见着,你若有什么困难,我能帮的,倒是可以帮你一把。”
“有……”珠华憋不住了,举起扇子挡了脸,肩膀抖个不住。
许燕儿大喜,以为大大削了她的脸面,把她说哭了,忙道:“你别伤心,你既说有,那是有什么困难,就说出来罢,别硬撑着了,面子能当饭吃不成?”
廖氏旁观到现在,照理她和珠华初见,没多大交情,其实不与她相干,但她丈夫与苏长越皆属清流,眼看着好好一个传胪叫人奚落成这样,忍不住了,向许燕儿道:“这位奶奶,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这个叶家妹妹的夫婿才中了皇榜的第四名进士,又蒙御口亲点了庶吉士,现正在翰林院里当值,你叫他去回老家去?踏踏实实寻个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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