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男人含怒使力,张芬只觉被捏住的那条胳膊从皮肉一直痛到了骨头里,但这还比不上高志柏脸色及他出口话语的可怕,张芬唬得痛都没敢喊出来,也不敢问她娘家爹又给她惹了什么事,一声不吭地叫拉拽走了。
原本挨着她说话的陌生仆妇想拦又不好拦,只得眼睁睁看着还没派上用场的重要人证没了一个,然后皱起眉,挤过人群,走到县衙外停着的一辆马车前,掀开车帘,和里面你来我往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过一会,便有一个穿桃红袄子的少妇从里面被推出来,这少妇样貌底子不错,但她似乎多日不能安眠,又受了些不知名的委屈,脸色很是憔悴。
仆妇状似亲密地挽着她,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姨奶奶,等会到了公堂上,说话之前,先想想你关在牢里的男人,想必你就不会嘴硬,知道该怎么说了?”
少妇瑟缩了一下,低着头,柔顺地“嗯”了一声,又小声哀求道:“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但我知道你们能耐很大,我等会照着你们的意思说了,你们得说话算话,一定放我老爷出来呀。”
仆妇道:“你放心,一个商人,我们扣着他也没什么用。”
她拉着少妇重新挤进了人群里,往公堂里张望。
堂上,大兴县令正问着其中一个证人的话,孟家婆媳俩跪在地上,不时抹一抹眼泪。
蔡老夫人是真的相信珠华和叶明光就是当年原配留下的孟氏遗珠,她觉得一整条线索都是可以连起来的,那还怎么可能不是呢?所以她时不时就要憎恶又欣喜地瞪一眼叶明光——她的儿孙如今都在边关流放受着苦,让她半生不畅的下堂妇的后代反而能出息了!
而同时她欣喜的是,万阁老那边的人来同她详细说过,别看这小崽子年纪小,正经出息得不得了,要是能把他认回孟家来,孟家家业重振就有望了。她的儿孙判的只是流放,不是死刑,十年八年的,碰上皇家有了大喜事大赦天下,是能想法寻关系回来的,到时候一大家子怎么过活,总要提早做个打算。
孟钿做不得长久指靠,女人外嫁,原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何况她还只是个妾,以色侍人,不知哪天失了宠就不中用了,不比这小子,骨子里流着孟家的血,他以后越出息,越要脸面,越是挣不脱。
叶明光站着——他有秀才功名,过堂不用下跪,他全没把蔡老夫人的目光放在心上,那证人绘声绘色地说着原配的当年,他也没怎么听入耳里,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拉着桃红袄少妇重新出现在堂外的仆妇了。
他先就留意到了这仆妇不对劲,一直在张芬的左近,明显有勾连,不想之后张芬让拉走了,她居然有本事又拉了个差不多分量的证人来。
与当年相比,桃红袄少妇的身材丰腴了一些,装束全改,六七年过去,眉目也成熟了不少,但叶明光仍旧一眼便认了出来。
这是曾在姐姐身边伺候过的红樱。
真是有本事。
他的目光没有在那两人的身上停留太久,赶在仆妇发现之前便收了回去,然后慢慢走到大堂边上,招过一直守着的青叶,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句话。
“告诉姐姐,红樱来了,我不熟悉她,请姐姐教我。”
他在张家的前半段时间一直养在二房,到珠华身边没多久,红樱就犯事被卖了,他基本没和这个丫头打过实际交道,没法推测她的路数。
青叶是红樱卖掉好几年后才进入张家的,更不知道红樱是谁了,不过她知道现在事态不一般,也不多问,蹲下身认真听了,点点头,就转身挤出人群飞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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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樱?”
珠华摸着小腹站了起来。
她身边至今只有过两拨丫头,第一拨就是玉兰和红樱,对这两个丫头后来的去向,她记得很清楚。
红樱当年是被一个晋商买走了,现在应当或在山西,或受宠随着各地跑着做生意,居然会叫万阁老捏到手里,真是大出意料。
红樱的节操……她可不怎么敢确信,她最后的底线还算能守住,知道张兴文意图害她之后,没跟着杀人犯一条道走到黑,而是及时止损把已经怀上的孩子打掉了。
但最后底线和人应该有的道德准则之间差的距离可不短,何况那也是当年的事了,这些年不见,她是一如那时,还是变得更好或更坏,都是保不准的事。
“走,我们去县衙。”
青叶愣了愣:“奶奶,您现在的身子不方便去,哥儿的意思是让您把那叫红樱的事都写下来,我拿去递给哥儿。”
珠华摇头:“这要漏了什么,难道你再来回跑着不成?别啰嗦了,我不上堂,我上回从那路过,那衙前一条街十分热闹,茶铺酒肆都有,我记得有一间茶铺斜对着县衙,离得十分近,我们到那里坐下,县衙里再有什么事我也好援手。”
青叶听她态度坚决,便不说了,小荷早已找了披风风帽来,一一替她穿戴好,珠华把院里还剩的一个小丫头半芳和苏婉都找来,同她们都交待了:“我去大兴县衙对面的茶铺有些事,你们在家好生呆着,如果大爷回来了问起,就告诉他一声。”
半芳带点懵懂地点头,苏婉定了亲,人还是那个显嫩的相貌,内里其实稳重了不少,她觉出家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事,郑重点头:“嫂子,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哥哥一回来我就和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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