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说到万奉英带着孟钿往高邮州上任的事了,高邮本身也算得一个不错的州府,但与相邻的扬州比起来就相形失色了,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这是连不学无术的万公子都知道的,他到高邮以后,成天假借了公务之名往扬州跑,孟钿独守空房,有时能连着半个月都见不着他,便见着了万公子也多半喝得烂醉,偶有清醒时,就是跟她点评扬州各大青楼的各色美人,孟钿能从京城跟到任上,算是受宠的一个妾了,但毕竟是妾,万公子并不尊重她,跟她说起这些来毫无顾忌。
孟钿憋闷得不行,她是贵女出身,有自己的脾气,有一日万公子再说起那些美人时,孟钿便以嘲讽的语气说起了珠华,说这些人连给珠华提脚也不配,若往她旁边一站,什么美人,不过一个个烧火丫头,嘲笑万公子没见过世面,拿野鸭当凤凰。
她不是无故把珠华拖出来当枪,以万公子的大嘴巴,在元宵灯会上遇到一个魂萦梦绕的绝色美人之事当然也跟她念叨过的,孟钿当时就知道他说的是谁了,只是一直装不知道,及到离开了京城,到了外任上,她觉得隔了这么远,万公子跑扬州风流还罢了,总不能再跑回京城去,所以一时生气才说了出来。
孟钿虽然与了万公子为妾,但她真是不了解万公子。
万公子有个包擦屁股的好爹,擅离职守这事算什么,他一听美人有了下落,抬脚说走就走了。
哦,对了,是少女还是少妇这差别对万公子来说也不是个事,他只特意捡了年根底下这个时候回来,这样回去时卡着过年封衙放年假,他偷溜不在任的时辰就显得没那么长了。
珠华根本没印象见过什么万公子,这时再想这些也是没用,她一边在心里飞快思索对策,一边往外打量张望。
妇人看出了她的意思,道:“他现在不在,公公知道他回京,十分生气,才让人把他叫回去训斥了。”
她表情起了一丝变动,露出了一个似乎有些得意的笑容,“是我说的。他回京时不知道我在这里,再要换地方,也来不及了。”
珠华有些惊讶,问道:“你恨他?”
再一想也不奇怪,万公子这种货,不管哪个正常女人嫁给他都会很糟心的,看这妇人那么重的病容也知道她过得不好。
妇人的身子确实很不好,她已经站不住了,往前走了走,扶着桌边在椅子上坐下,才道:“恨?说不上了,我这样的身子,过一日算一日,没有力气恨谁了。”
她说的是“说不上”,却不是“不恨”,珠华觉出了其中的差别,她现在要自救,寻不出别的门路,只能从这妇人下手,就探问道:“那你和万阁老说了他掳我过来的事吗?”
妇人摇头:“没有,我只想给他找点麻烦,不想他那么自在。至于更多的,我闹不动了,就随他去罢。”
她目光疲倦地望向珠华,“我知道你不愿意,但你也不要多想了,你逃不走的,等天一亮,城门开了,就会有人把你送走。你老实一些,以后日子无非也是这么过,你若动别的主意——”
她转过身,手指着窗外,“那中庭里有个荷花池,候府的姑娘也一般填进去了,你当你有个七品夫婿,命就好值钱吗?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
冬日天黑得早且快,此时外面已是一片黑乎乎的了,珠华根本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她心中猛然剧烈一跳:“……!”
候府姑娘——
能有几个候府姑娘!万家再能耐,不能隔三岔五地杀个候府姑娘闹着玩罢?!
妇人把她的表情认成了惊恐——本来也差不多,继道:“吓着了?你听话,自然就没这些事了。”
珠华表情害怕地问道:“你、你别是故意说谎骗我罢?你说的那个候府姑娘是谁?”
她以为妇人会拒绝回答或和她绕圈子,但这妇人行事真是不可捉摸,她居然直接说了:“我身子还好的时候,出门时见过一回,若说正经的候府姑娘也不算,但虽是旁支,也是确有血脉的,不知怎么得罪了人,花一样的年纪,在那月色下头,闭着眼,身上绑了石头,叫人推进了池里,悄无声息地,只有边上的刚长出的荷叶颤动了几动……”
屋角摆着火盆,珠华只觉周身一阵冷又一阵热,她都说不出自己此刻到底是冷还是热,掐着掌心算日期,荷叶生长是夏日,章二姑娘差不多正是那时失踪,又是旁支,这要不是她,就见了鬼了!
她心里滑过一声叹息:果然,万阁老不可能留章二姑娘生路。
这妇人话里透出来一个更重要的信息:她身为万家人,亲眼见到章二姑娘被害,居然不知道原因,这一则可能是章二姑娘案发不久后焦点便即转移,闹到了晋王该不该就藩上,二则是这妇人病势转重,从她话音里可以听出,她后来基本不出门了,困居深宅的情况下,就算听到一点风声,也很难把见到的场景跟万阁老的阴谋诡计联想起来,她心里,说不准以为是丈夫玩脱了的风流债更多一些。
正因为她不知道,才会这么轻易地把这种能祸及万家满门的秘密说出来吓唬珠华。
章二姑娘单单一条命在上位者眼里算不了什么,但她出事在那个关口,丧命于万家别院,这里面的问题就要命了,皇帝只要知道,不可能领悟不到。
“……我、我还是不怎么信,你看见了那么吓人的景象,都不害怕吗?那个人当你面推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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