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道:我陪姑娘。
这孩子便是这样,很安静,似乎与温家人一贯风风火火、叽叽喳喳的风格有些难以融合。到底是半路买来的, 时间短,不像银线那样, 完全被温家人的行事风格同化了。
温蕙安沉默了片刻,忽然问:落落, 你家里从前,也跟陆家一样规矩很大吗?
落落打络子的手顿了顿, 轻声道:都差不多,这样的人家, 都差不多的。
银线和刘富家的去了很久才回来,回来时神情都有掩不住的激动。
好多!银线抓着温蕙的手使劲晃, 好多好多!
温蕙诧异:我知道呀,昨个晚上不是已经看了单子了吗?
看单子哪感觉得到!银线激动得情绪平复不下来。
连沉稳如刘富家的,也使劲点头:是, 是,光看单子没啥感觉的, 就一张纸。
那真是要亲眼看见才能感受到。
那套珍珠头面,珠子有莲子那么大!
那赤金绞丝镯子,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镯子!
那些绣品都不用说了, 哎呀,咱们青州,上哪去找这么精致的东西啊!
还有那些南边的衣料, 塞得箱子满满的,手都插不进去!
银线和落落原睡在次间里,这个晚上她非要睡在温蕙的脚踏上,给温蕙说了半晚上陆家添的那些东西。
咱们大少爷说陆家厚道,这何止是厚道啊,这简直哎,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兴奋得睡不着,姑娘,姑娘,陆家对你可真好啊!哎!要是夫人也能亲眼看到就好了!她一定会高兴得哭了!
温夫人最难受的便是温蕙的嫁妆太薄。只温家就这么些家底,温百户做人十分小心,旁的百户能吃掉三成四成的空饷,温百户只吃半成意思意思。旁的百户强占军户的屯田,这事温百户从来不干。
但只靠着俸禄和慢慢积攒下来的基业,温家的底子实在有限。若结个门当户对的婚事,倒不十分显眼,偏高攀了这么一门亲事,温蕙的嫁妆便显得十分的寒酸了。
温夫人为这个,偷偷哭了好几回。
次间里的落落听着银线叽叽喳喳说的那些,翻了个身,用被子捂着耳朵。
她实在提不起兴致。银线从没见过的、想都不敢想的那些东西,从前于她,只是寻常。
只叹现在,她沦落成奴婢,伺候一个没见识的乡下小姐。
落落躲在被窝里,眼泪打湿了枕头。
温蕙望着帐子顶,轻声说:是,陆家对我太好了。
陆家太好了。
温蕙翻了个身,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
夫家对你太好了怎么办呢?那只能,孝顺公婆,尊敬丈夫,努力做一个好妻子呀。要做不到,都对不起人家对你的这份好是不是?
温蕙闭上眼睛。明明洗过手了,指尖却好像还隐隐沾着茶饼的香。
陆嘉言让温柏给她带的茶饼,果然比客栈自己做的好吃许多。
想起未婚夫看她时明亮的又带着温柔情意的目光,一丝丝的甜,冲淡了那一点点不安。
要是在从前告诉温蕙,她能在一个屋子里一待十天,连屋都不出,温蕙肯定觉得是个笑话。
她没想到有一天她真能做到。
乔妈妈每天过来陪她说话,给她讲些她不知道的东西。她十分有耐心:我随便说说,姑娘随便听听,不必强记。以后日子长着呢。
十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到了吉日,温蕙终于穿上了新嫁衣,盖上了盖头,温柏将她背上了花轿。
以后,孝顺公婆,勤俭持家。以后爹娘不在你身边,哥也不在你身边,你照顾好自己。他扒着轿子低声说,别怕,你先去,待会我们便过去喜宴上。
因是黄昏,轿子里暗,他凑着外面的火光只看见妹妹的手攥紧了裙摆。
她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哭没哭。从小就是个心大的傻妮子。
反正做哥哥的是要哭了!
陆睿穿着吉服,如菩萨座下的金童下凡,美玉一样的人。他给温柏行礼:有劳兄长了。
行完这个礼,他便要将温家的女儿带到陆家去了。
她从小就倔,脾气不好,又淘气,家里把她惯坏了。温柏吸了口气,道,往后,还请,还请
请怎么着呢?请人家像他们一家子那样惯着温蕙吗?那是不可能的了。
温柏说不下去了,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忙别过脸去,抹了一把。
丢人!
陆睿却露出了微笑,深深一揖:大哥放心,我必好好待蕙娘,今生今世,举案齐眉。
温柏觉得这个妹夫真是太好了,陆家也太好了。好得有点让人承受不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大约是,若别人对你好得太过,的确是会令人惶恐吧。
他们青州讲究做舅兄的,要凶恶一点,妹夫才不敢欺负妹妹。
大哥眼泪崩得不大行了,二哥温松便粗声粗气地说: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若在青州,舅兄们肯定还得多说几句恫吓的话,甚至要挥挥拳头以示我妹子娘家有人,不好欺负。温松娶汪氏的时候,汪家的大舅哥可是按着温松的肩膀对他晃拳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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