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蕙悄悄一看, 竟是块切开的生姜块?
陆夫人袖子掩住半张脸,不叫人看到她口唇动,悄声告诉她:待会哭的时候用。
温蕙也悄声:还要哭吗?
陆夫人无语:祭奠呢, 当然得哭。
温蕙:噢!
温蕙人生还短,记忆中唯一的一次丧仪是她亲祖母的葬礼。
那葬礼哭声震天呢。
温蕙记忆中,对她亲祖母的印象实在不怎么样。她小时候有些记忆模糊了, 但有一幕画面始终在她脑海里那时她爹应该还没当上百户,因那模糊画面中的房舍还不是后来百户所里的大宅。她亲祖母堵着门跳脚大骂:一个赔钱货!养这么娇!
祖母的面容有些狰狞。但温蕙并不害怕,因为温夫人将她扯在身后,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温夫人生的孩子太多,那时候腰身已经粗起来了,再瘦不回去。温蕙在她身后,感觉很安全。
只母亲也并没有回嘴。她握着拳,却也不回嘴,只紧紧护住她。
温蕙甚至不记得那到底是什么事了,前因后果都不知。只有这模糊的画面刻在脑海深处。
温蕙忽然意识到,那时候母亲的沉默就和今天的婆婆一样。
她们面对着自己的婆婆,都不发一言。但她们的脊背都是挺直的。
她们原是两个南辕北辙,永远吃不到一个锅里去的完全不同的女人,背影却莫名地重叠了起来。
而温蕙现在想起了祖母的葬礼,那葬礼哭声震天。温蕙那时候觉得真是奇怪,并没有很多人喜欢她的祖母,为什么大家哭得那么悲戚?
哭得最响的就是温夫人。温夫人那哭腔也怪,节节拔高,还转弯,像唱戏一样好听。
可她真的有很多眼泪,就跟温百户一样。
温蕙现在看着手里的生姜片,恍然知道那些眼泪是哪里来的了。
大人们!竟这样!
祭奠的仪式很繁琐,有很多叩拜,前进后退,拜了起,起了再拜。
虽然有专门负责唱礼的,温蕙还是晕。她只能眼睛紧紧盯着婆婆,婆婆做什么,她便做什么,才没出纰漏。
陆夫人身姿如柳,下拜和起身的时候轻提裙裾,十分优雅美丽,
温蕙便也不敢腾地站起,噗通跪下,只能缓缓起身,缓缓屈膝,努力压住节奏。
好容易这一节终于完了,众人都拜伏,一个挨着一个。陆夫人和温蕙挨着。时辰到了,该哭灵了。
陆夫人抬起袖子,掌心暗藏的姜片往眼睛周围熏一熏,泪水便滚滚落下了,吸一口气正准备哭,身旁响起一声阿嚏!
陆夫人:
见婆婆还流着泪的眼睛看过来,温蕙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揉揉鼻子,讪讪地道:有点呛
国丧呢,不能笑!陆夫人袖子里狠狠掐了自己几下,换口气,低声告诉她:往眼睛周围熏,别往鼻子上凑。
温蕙恍然:噢!照着做,果然眼泪就下来了。
大人们真是精于此道!
只是,以后她也是大人啦!
四周便响起了哭声,隐约地,听见空中也飘来似有似无的哭声,全城都在哭呢,不分男女老少。
只外面百姓的哭声震天,陆家就不一样了,女眷们都哭得悲戚但斯文。
婆婆还悄悄指点刚过门的媳妇:袖子半遮,只露眼睛不露嘴。只让人看见眼泪,别让人看见你那鼻涕
大国丧的!怎么逗她笑呢!
温蕙袖子里下了死手狠掐自己才忍住了没笑出来,赶紧袖子遮脸,生怕她婆婆看出来责备她。
再放下袖子于哭声里偷瞧,她婆婆哭得甚美,袖子半遮面,只看到眼睛垂着还流眼泪。肩膀和背心还抖了抖。
温蕙:
是哭得,一定是哭得!她得相信她婆婆的人品!
才哭了没多久,陆老夫人忽然就晕倒了。
温蕙吓了一跳,差点就提着裙子跳起来想冲过去看看。结果所有人都不慌乱,老夫人的仆妇们高声说:老夫人为着圣人仙去悲伤过度!
众女眷都道:老夫人对圣人一片赤诚之心,苍天可表,快快回去休息吧,圣人定不会怪罪。
陆夫人更是淡定指挥着仆妇们将老夫人搀扶回去休息。
温蕙:
温蕙现在对大人们的套路已经有点麻木了。姜片熏一熏,继续哭。
为这场大祭,温蕙寅时便起了,一直折腾到巳时才算结束,整整三四个时辰,真是比练功还累人。
眼睛也肿了,昨天晚上特意敷过,也白瞎了。
等回到自己院子里脱去了孝服,就想往榻上爬,叫银线一把薅住了脖领子:今天回门呢!
不想回!温蕙闭眼,大哥二哥肯定更愿意睡回笼觉,而不是接待我!
她好想睡啊!
那也只能想想。虽然每个人都很困很累,但还是得给温蕙收拾打理。又拿早准备好的鸡蛋给她重新敷眼。
银线强烈要求:换身衣服!
温蕙说:才穿了半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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